第34章 翡翠镯子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 便冲锦鱼招了招手,锦鱼忙上前,正要作答, 花妈妈却伸手一拉她, 叫她坐在炕沿上。
锦鱼有些意外。
因为老太太拿药帮她配玉肌膏又帮她要了许多补上的及笄礼, 她也常来请安。
每次花妈妈都拉她坐炕上, 可现在锦心锦柔都在场,单拉她坐炕上却是叫人想不明白。
她也不好拒绝,便挨着炕沿上坐了。
老太太问她添妆的事,她便一一作答。
老太太间或咳几声,她见花妈妈袖着手, 只得往里又坐了一点,给老太太拍了拍背,动作轻盈熟练, 倒像是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一样,没半点生分。
景阳侯便笑道:“五丫头虽是个会孝顺的,却也是个糊涂的。今儿这样的日子, 天都黑了, 还要六丫头提醒, 才想起来, 还没来找老太太要添妆。”
花妈妈便笑起来:“可不是!老太太一大早就盼着, 谁知她竟是不露面。老太太刚刚还赌气来着, 说若是她今日不来, 以后便是什么好东西都没她的份儿!”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刘翠微也跟着笑道:“正是呢。以前呢,只有四妹妹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 如今来了个五妹妹,竟是叫老太太也是打从心眼儿里面疼。你老人家素来对我们这些晚辈, 最是公平正道的,不如这么会儿,就把这添妆都交待明白了,省得再叫人惦记着,您老人家也好早些歇息。”
听到这话如此不客气,锦鱼手下一顿。看来锦柔说得一点没错。锦心想打那翡翠镯子的主意,大嫂子真的恼了。
却见老太太抬起手,用丝帕捂着嘴又轻咳了几声,衣袖处绿光莹莹一晃,锦鱼吃了一惊。
老太太把这镯子取出来戴在碗上,莫不是真打算给锦心?难怪他们来了,锦心许夫人与刘氏仍是不肯走呢。
就见老太太冲花妈妈努了努嘴。
花妈妈便从炕里靠窗处拿出来一个红木莲花匣子,放在炕前花几上,打开来,就见里面挖着红绒布凹,里面稳稳地卡放着一只六寸大小翡翠玉盘,白底翠绿飘花,通体光素,弧度优美,撇口圈足。烛光之下,若玉盘承露,莹莹如水。
锦鱼不由暗暗咂舌。老太太压箱的宝贝可真是太多了。
这玉盘虽不如那镯子可以戴出去晃别人眼,可也价值千金。
这么贵重,不可能是给她的。
锦柔早按捺不住,离了椅子,上前来看,啧啧羡慕。
锦心却一脸端庄,稳坐在禅椅上,一动不动。
便听花妈妈招手叫锦心:“四姑娘,这是老太太给你的!”
锦鱼就见锦心的脸色顿时一僵,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似乎站不起来。
刘氏也凑过来看了,回头叫锦心,掩不住地轻笑道:“这玉盘老太太不知藏在哪里的,我们竟都没见过。也不知道翻了多少箱柜才找出来的。”
许夫人叫了一声锦心,锦心才回过神来,慢慢走过来,嘴角努力向上,眼中却隐隐有水光,上前行了大礼,谢道:“谢老太太赐妆。祝老太太身体安康长寿万福。”
行完礼,并不取那玉盘,反退了回去,却又不坐,一副迫不及待就想离开的模样。
许夫人起身上前拉着她的手,骂丫头香绢道:“你怎么木头一样干站着,还不去取了来好生抱着。”
香绢忙缩头缩脑地上前,盖好盖子,抱了红木莲花匣子回来站着不敢动弹。
“不知道老太太给五丫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呢?也叫我们跟着开开眼罢。”许夫人仍是拉着锦心的手,笑道。
老太太抬起眼眸,浑浊的眸子叫烛光一闪,倒有几分难得的凌厉。
她双手扶着炕,似乎想坐直身子,锦鱼忙伸手用力扶住她。
花妈妈也忙给老太太身后垫了个萱草黄的大引枕。
趁着锦鱼扶她的工夫,老太太顺势拉住锦鱼的左手掌,从骨瘦伶仃的手腕上脱下那只满阳绿的翡翠镯子,费了些力气给她套上了。
那晶莹绿镯上手,衬得锦鱼一只皓腕越发莹莹如雪。
锦鱼完全懵住了。
“老太太!”
屋子里几个人几乎全都失声叫了出来。
不仅有许夫人刘氏,甚至也包括了景阳侯。
老太太半歪在锦鱼身上,脸带凄怆之色,道:“这圈口太大,我如今戴不住了。总归是要给你们这些孩子的。可是……总不能为着个死物件,倒叫你们姑嫂不合,留下祸根,不如就趁我现在还明白,给了锦鱼。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没在府里享过一天福,手边也没个好东西。”
只听得一声尖叫,锦鱼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就见锦心发疯般夺门而出。
许夫人也尖叫一声,追了出去。
刘氏站在屋里,脸色惨白如纸,咬着嘴唇,身子摇晃,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景阳侯见了,喝了一声:“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婆婆!”
刘氏掩面而出。
锦鱼仍在呆滞中。
有句话在她脑子里挣扎了半天,总算冒了出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太太多半本来是打算把这镯子给了锦心的。
可是因为刘翠微来争。若是给了锦心,便打了刘翠微的脸。
若是给了刘氏,又打了锦心的脸。
只有给了她……那两人才能同仇敌忾,一起恨她,倒也能姑嫂同心。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感激老太太还是气老太太把她当靶子立着给人打击。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老太太嗓子里嘶嘶的喘息声。
最后还是花妈妈打破了尴尬,道:“五姑娘,你还不谢过老太太疼惜。”
锦鱼木头人一样,下了炕,双手平放在胸前,前腿弯,后腿曲,低下头,郑重行了一礼。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留我跟侯爷说几句话。”
锦鱼叫秦氏牵着,楼氏也拉着锦柔一齐退了出去。
出了期颐堂,楼氏与她们作别,临别,楼氏眼中似有水光,脸上笑容十分勉强,声音都微在颤抖,道:“秦姐姐回府这些日子,侯爷的笑容,竟比之前十五年都多。”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不等秦氏作答便拉着锦柔消失在开满迎春花的小径中。
锦鱼站在原地,半天没能动弹,末了举着手腕问秦氏:“娘……这福气太大了些,我这手能受得住么?”
秦氏噗嗤笑了出来,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子:“我如今算是信了你常说的那句话。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老太太既给了你,你便受得住!”
母女俩个一个满心欢喜,一个脚踏祥云,一路回了紫竹斋。
*
却说这头锦鱼等一走,花妈妈便给老太太端了一盅香茶,服侍着她喝了。
景阳侯闻着这茶香气宜人,不禁问道:“这么晚了,母亲还饮茶,可会扰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