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死结难开
这件事要从插花大会说起。
那天因为锦心使坏, 她原本的作品被毁,不得不临时重新插了一个竹篮繁花。
她插完之后,亲眼瞧着小和尚行慈把花儿稳稳放在条案之上, 这才又重新转回了偏殿。
她一回去, 众人就围上来询问, 因得彼此保密, 她也就略过了重新插花的事,敷衍道不碍事,已经整理好了。
众人见她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倒也没有特别刨根问底。
她松了一口气,便又回到原先的角落坐下, 一边捧着牛毫建盏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听其他的花师互相探讨花艺。
不想才喝了两口,就身旁有人道:“你那园子, 还差点意思。”
锦鱼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站在面前。
锦鱼跟王青山从来没说过话。
见他突然生硬地来搭话, 一时有点失神, 不由睁着一双水眸怔怔地看着他。
王青山倒似乎是叫人注目惯了的, 依然潇洒如仪, 在锦鱼旁边的酸枝木禅椅上坐下, 还从容地把膝前的衣襟整平。
“我姐姐说你买下了国色天香园, 整治得十分有意趣, 让我约些文人去逛逛。”小和尚跟过来给王青山上茶,他摆了摆手。
听他提起王青云, 锦鱼总算是回过神来。
不错,王青山虽然是大名鼎鼎的白鹭公子, 可他是王青云的弟弟呀。
说来她是王青云的好姐妹,王青山也算她半个弟弟了,态度顿时自然起来,笑道:“还请指教。”
王青山也没客气,道:“你那园子,倒也雅朴疏朗自然,只是少了精彩的题跋匾额,文气不足。”
锦鱼:……
当初她听了钟哲的建议,倒也建了几堵粉壁,方便文人名士来拼文论诗,后来交给梅掌柜,来客主要是常恭坊的小官和新安坊的富商,倒没见什么文人名士,那几堵粉壁倒是白白浪费了。
至于题跋匾额,当时急着赶工,江凌也不认识什么有名的文人,她也就仍用了旧的。
王青山这么一说,确实有理。
其实说来王青山自己就是个现成的文人名士,她不由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他帮这个忙。
可这还是她头一回跟王青山说话,就张嘴请人帮这么大的忙,未免有些太唐突了。
当下便笑道:“公子提点得极是。明年牡丹花开前,倒是要把那些匾额都换一换的。”
王青山眼尾轻扬,笑道:“卫五娘子若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我倒可以帮这个忙。”
锦鱼眉眼盈盈,十分惊喜,忙起身谢过,道:“那就拜托公子了,在下感激不尽。”
王青山嘴角微扬,朝她倾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感激倒是不必,我想……请卫五娘子做个媒。”
锦鱼当时就觉得不妙。
人呀,果然不能随便占小便宜,尤其是不相熟的人。
时人重文轻武,王青山在京中的风头远超小公爷柳镇。
无论是勋贵之家,还是清流之门,想要把他捉了当女婿的,数不胜数。
哪里需要她来做什么媒?!
而且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钟微喜欢他。
锦柔也喜欢他。
还有她不熟的那个安国伯嫡女柯秀英也喜欢他。
若他看中的是三人中的一个,只消托了媒人上门,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的人,来做什么媒?
她不由微蹙了翠羽般的秀眉,水眸莹莹如月光,带着几分狐疑不定看向王青山。
就见王青山神色之间略窘,轻咳了一声,用拳眼堵住唇,转开了眼眸,正想说什么,却见几个花师朝他们这头走来,他急垂下眼眸,飞快低声道:“我姐姐跟钟哲。”
锦鱼觉得好像背上叫人狠拍了一个巴掌,心里又吹进一股阴阴凉风,替钟微心疼。
钟王两家,兄弟姐妹四个人之间的死结,总得有一个人来打开。
可她从来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王青山。
而且他竟然会来找她。
他跟她说这话,不是真让她去做媒,而是知道她跟钟微要好,让她把他的意思转达给钟微。
她思绪翻滚,情绪起伏,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因几个花师走来跟王青山说话打断了。
之后,她便没机会再跟王青山说这事。
倒是王青山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跟这些人提到了锦鱼的国色天香园,还说明年牡丹花开时,应该也办一个插花会。众人皆称好,她也不好阻挡。
其中身份最贵重的花师翰林学士傅巩更是兴致勃勃,说今年下第一场雪时,就要相约到国色天香园聚会,插花呤诗。
王青山便顺水推舟,说以其赛诗不如到国色天香园来个匾额大赛。
遍邀京中名士,发挥才智,最后由众人于各处皆推出一个最佳为胜者。
这份人情便硬塞到了她头上。
她若是拒绝,便把这些花师一个个全得罪了。只得暂且应下。
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在出卖朋友。
本来想忙完秦氏的事,就要去找钟微的。
这国色天香园的匾额好不好,她根本不在意。
钟微这个朋友,她可不想失去。
这件事,又牵扯到钟微的心事,她连江凌那里都只字未提。
可钟微实在太聪慧了,她本想绕着弯子慢慢说,谁知刚提了一句,钟微便知道,这事跟王青山有关。
真真是王青山有眼不识金镶玉。
*
钟微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倒宁愿自己没猜中。
她抬眼看着堂前对联上写道:美酒一杯声一曲,繁花两枝诗两篇,沉吟片刻,勉强笑道:“美酒一杯声一曲,繁花落尽草复生。”说着偏转了头,狭长的眼眸里水光略闪,看着锦鱼:“你也不用为难,有什么话直说便罢。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锦鱼上前牵了她的手:“不如还回青州红小庐中,你我喝着蔷薇露,慢慢说话?”
钟微指尖冰凉,点了点头。
一时两人进了小庐,锦鱼便遣散了众人,叫远远守着即可。
钟微也打发了贴身的丫头。
锦鱼将蔷薇露在热水里烫了烫,捡了只汝窑粉青蝉翼纹杯,倒出,奉给钟微,自己也倒了,一杯饮尽。
这才把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钟微说了。
钟微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蔷薇露,只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锦鱼见她握着酒杯,杯中酒叫泪水一滴,漾出一片小小涟漪。
半天,钟微才站起,脱了外面的白狐狸皮大氅,露出里面的桃红窄裉繁花袄,眼尾微红,复又坐下,拿起玫瑰蜜饼,桂片糕,梅花香饼,胡乱粗鲁地吃了好几块,直吃得满嘴都是饼渣,她忙递上一杯热茶,钟微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打了个饱嗝,这掏出桃红丝绢擦了擦嘴,带着几分醉意,拿狭长的眼看着她,笑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