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超人

宁悦觉得他应该不是昏迷的那种不张嘴,仔细观察了一下表情,仿佛是胡子渊小时被噩梦缠住的样子。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醒醒,醒醒啦。”后面本来还有一句“妈妈在呢,不怕不怕”差点脱口而出。

秦灿并不张嘴。

不过,秦灿的表情已经有了松动。宁悦赶紧舀了勺水送进了秦灿的嘴里。秦灿眼皮抖动,慢慢睁开眼。他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

秦灿还没睁眼,整个人软趴趴的,一颗大头东倒西歪。这不难,胡子渊小时候比他软多了!宁悦先把秦灿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后调好椅背的高度,让他可以顺势半躺着,然后侧过头,用勺子微微用力,撬开嘴巴——

宁悦见多了这样的口型,心底止不住的诧异,却清醒地意识到,对这样一个好强倔强的领导而言,最佳的办法就是装作没听清,没听懂!

宁悦四下看了看,倒了一杯温水,用咖啡勺舀着,慢慢送进秦灿的嘴里。

“你说什么?”宁悦轻声问。

潘洁还有点犹豫,钟天明已经拉着她出去了!

秦灿眼神骤然对焦。宁悦放心了,人活了!赶紧起立,退后,做恭敬状。秦灿揉了揉额角,没看宁悦,问道:“我怎么了?”

潘洁犹豫着,宁悦看了看秦灿:“估计他也不想这样被人看到,你们都出去吧。万一不好了,我再叫大家。”

“您突然晕倒了。”

钟天明已经看到了,立刻点点头,然后拽了拽潘洁的衣角:“都活过来了,我们先出去吧?或者待会儿再进来?”

“晕倒?多久?”

潘洁很威严地扫视了大家一眼,低沉而严厉地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没多久。就一下。”

宁悦瞅了一眼潘洁,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去了秦灿眼角的泪水。

“叫人了?”

这时,秦灿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睁眼。潘洁忽然站直了,扭头去看钟天明,钟天明奇怪地朝秦灿去看,却被潘洁按了回去!

“没来得及。”

钟天明站在一边嘀咕:“头儿这么想辞掉你啊!你不想走,居然可以气死他!嗯,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学一学。”

秦灿沉下肩膀,撑着额头缓神。宁悦松了口气,默默等待。

“醒了!”潘洁惊呼,赶紧凑过去看。

“我没说什么吧?”

大家谁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宁悦去打电话。这时,秦灿忽然闷哼一声,动了动,

宁悦一脸茫然地看着秦灿,答非所问:“说什么?要不叫大夫来看看?”楼下有个药店,里面有个坐堂中医。

宁悦很无辜地看了看他们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告诉他,我很想留着这份工作啊!别多说了,赶紧送医院吧!”

秦灿摆摆手,“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潘洁和钟天明被宁悦的惊呼喊进了办公室,看到晕倒在工位上的秦灿,吃惊地看了宁悦一眼。还没问,钟天明已经开口:“老天,宁悦,您跟头儿说了啥,怎么能把他气晕了!”

宁悦担心自己工作的事,但也不好这个时候问。犹豫着,还是转身走了。

别走!你不是说好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你也不走的吗!

“刚才是谁叫的我?”身后秦灿忽然问。

别走!你不是说好不走吗!

宁悦眼珠转了一下,正色问:“有人叫您吗?”

别走!我是你儿子啊!

秦灿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终于挥手让她出去了。

别走!听我解释!

桌上一杯白水,小小的咖啡勺躺在旁边。秦灿拿起咖啡勺,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

“不!”秦灿大喊着,努力地挣扎。

就在刚才,他不顾一切地追着那抹光亮,绝望地扑向深渊的最深处,在浓黑的空虚深处挣扎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在喊他:“醒醒,醒醒!”然后,是一滴清凉坠入,在他犹豫的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曾经说过的话,终于从深渊中冲破了束缚,铁链拧成一条恶龙,在秦灿的脑海里叫嚣!那些年,那些人,那些话,那些愤怒,那些眼泪,还有绝望,都一起冲破尘封,在秦灿的脑海里复活……

他把小勺放进嘴里,那感觉又熟悉又陌生了:每次做了噩梦,总有人这样叫着拍醒他,然后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喂他一点清水……

“是你耽误了我!你自己既然没有这个能力,当初干吗要抚养我!”

只是,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甚至不愿意想起!

你还要求什么?

潘洁拿着离职表格过来让宁悦填,看宁悦闭着眼很伤心的样子,没有打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你还要求什么!

宁悦接过离职表,拿起笔正要填,又郁闷地把笔扔到了一边。潘洁吃惊地看着她,宁悦站起来,对潘洁说:“我不走!我不能走!”

这已经是她能给予你的最多的了!

这时候走了,只怕后半生都没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击中了秦灿,一道亮如闪电的想法理清他所有的思绪:

“可是——”潘洁扭头看看秦灿的办公室。

宁悦等了一会儿,见秦灿不吭声,但也没反对,觉得有必要明确一下:“您刚才说得对,现在这份工作,我做着的确有些过分。我可以做更复杂的工作,可以承担更重的责任,但是,无论我出来做不做事,首先都是一个妈妈。即使我迫不得已出来,我仍然不会忘记自己母亲的责任。我需要分出更多的精力照顾孩子,需要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孩子,也许这些时间和精力对孩子而言并不够,但已经是我能够给予的最多的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它最适合目前的我。”

宁悦说:“谢谢你潘洁,我不会为难你的。表格放在这里,但是现在我不填,也不会申请。”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他也算是默认了宁悦的说法。

“你这样闹,万一惹怒了主任,恐怕赔偿金就会受影响。”潘洁好心劝她。

秦灿并没有反驳,他当然知道母亲那样做的原因——离婚。父亲娶了所谓的真爱,母亲主动让贤,然后带着自己离开了那个家。

宁悦苦笑:“我都不介意做行政了,还在乎赔偿金!你们可以把我调走,但是我不会辞职的。”

宁悦默默地听着,苦笑着接道:“如果可以,谁不希望留在家里陪孩子呢!总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这样做的。”

潘洁轻轻叹了口气:“你再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吧。”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工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