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山不容二主
“小姐, 备考的书我给你偷偷带来了,先吃点东西吧。”
宋府内宅近来不安宁,丫鬟仆人们都在私底下议论, 小姐疯了, 竟敢正面与长辈顶嘴。
宋夫人大怒,勒令吧宋明桐关起来, 大骂她读书读傻了竟敢忤逆长辈, 将她备考的策论书籍统统搬走。
直至次日, 她身边的丫鬟才偷偷往宋明桐闺房里塞些书进去。
“燕儿, 我没事, 你把书拿来就回去吧,别让娘发现了,又要罚你。”
燕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搓着手道:“婢子被罚是小事, 春闱就剩下两个月了, 耽误了这么久,咱们虽然不抱指望, 但考个三甲也是好的。”
宋明桐笑了笑,虽说祖父与谢相在朝中明争暗斗, 但她每次寄给谢府的策论都认真批复了回来, 一开始让她隔两日送一篇策论兼小诗时她还不情愿, 后来便慢慢为这座师的文采折服。尤其是诗赋,谢端的诗文旷达潇洒,连日拜读思索下, 竟也将她闺中女儿气去了七分。
其实,她是有把握的,只是说出来谁也不会信。
“三甲不够呢,我想入一甲。”
燕儿此时也不阻拦她了,道:“对,只要小姐真的考上了女翰林,夫人也不敢说什么了……不过小姐可要抓紧了,夫人说今年清明后就打算把您许出去,早上已经见过右仆射家的二公子了。”
……他们就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吗?连春闱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宋明桐咬了咬下唇,眼底的神色再度坚定起来,铺开纸张,正要提笔再入题海时,门外突然一阵喧嚣,嘈杂的人声传入,随即陡然沉寂下来。
“外面是怎么了?”
燕儿走到门外踮起脚尖打望了半晌,也并未看到什么,疑惑之下出了宋明桐的院落,躲在廊角看着五六名朝臣也来了府中,听了他们在屋外争论了许久,随后让出一条道来,待看清他们中间搀扶着的人时,脸色瞬间惨白。
燕儿捂着嘴一脸惊慌地跑回去:“小姐……相爷在宫中急怒攻心,被抬回府里了!”
宋明桐猛然站起来,道:“那祖父可有大碍?为什么是急怒攻心?宫中出了什么事?!”
燕儿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就看见好多平日里来往的大人,说什么牝鸡司晨大楚将亡……还要发急报给六州刺史,让他们入京勤王什么的。”
手中墨笔啪一声落在纸上滚出一条墨痕,宋明桐起身便朝外走去。
“小姐、小姐!夫人不是说让你禁足——”
“国乱当前,家规可废之!”
燕儿怔怔立在原地,不知为何……她觉得,她家小姐,再也不是长辈一句话就关得住的人了。
宋明桐一路穿过回廊到了祖父的住处,还未走近,便听见那些朝臣们一声哀叹。
“大楚女祸起了!我早说了,让妇人掌握兵权,必有后患,陛下偏偏不听!”
“陆学廉教出来的好女儿,不止挟兵逼宫爪捕百官,还立公主为帝……这、这这成何体统!”
“可如今宋公被气得昏迷,那谢端又在朝中作乱,我等该如何是好?”
那些官员垂头丧气,见宋明桐站在不远处,面上神色震惊,便道:“侄女,你可算来了,快进去照顾宋公,若宋公缓过来了,就请他指示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此时里面的大夫出来了,听了他们的话,摇头道:“诸位大人,相爷急怒攻心,虽无性命之危,但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为相爷贵体计,还是服些安神药汤让相爷好生休息吧。”
外面的官员面露难色:“我等素来以宋相马首是瞻,如今陆侯血洗朝堂,若无宋相庇护,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宋明桐终于明白过来事情始末……公主称帝了,还是陆栖鸾送她上的御阶!
若是数年前,她该与这些官员一样痛斥,可现在不同,她了解三皇子的暴戾无能,若是换做公主……她与公主幼时虽有矛盾,却并不讨厌她,有时甚至有些感叹若她是皇子该有多好。
现在,一切都成真了。
微妙的兴奋暂时麻痹了理智,宋明桐敛眸上前,问那官员道:“明桐在家中,不知是陆侯做了什么,让祖父是急怒至此?”
“陆侯立女帝还在其次,相爷是气我等被谢端摆了一道,天知道我等为三皇子称帝费了多少心血,却因谢端一真一假两道诏书之故付诸东流,相爷这是在担心女帝当朝,国乱必生啊!”
另一人冷哼道:“依我看,还是急发兵书,宣江宁寿越四州驻军兵发十万,入京勤王,救出三皇子为上!”
他一言得到不少人赞同:“吕大人说的对,陛下先前令三皇子听政监国,定是意在三皇子的,我等臣子自当为君赴难!”
“且慢!”宋明桐出声拦阻,拱手向他们一礼,道,“诸位大人为家翁、为朝廷鞠躬尽瘁,明桐甚为感激,但明桐以为,此时发兵书调地方军入京,委实不妥。”
她说话字正腔圆,让那些官员纷纷目露惊讶:“宋小姐,可不调地方军,我等又拿什么来抗衡陆侯呢?”
宋明桐道:“诸位大人可想过,若地方军当真入京了,他们要听谁的号令?”
“宋相若在,自然是听宋相的号令,如今宋相这般情状,看来只有听虎符的号令了。”
宋明桐追问道:“虎符现在在谁手里?”
所有人语塞,虎符,自然是在东沧侯手里,而现在的东沧侯嘛……
那些人面露后怕之色:“还是侄女敏慧,老夫险些犯下大错!那依侄女看,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
宋明桐见他们冷静下来了,道:“诸位叔伯都是为国为民之良臣,如今只不过是不满陆侯杀戮朝臣,恐将祸及己身。这样,我与陆侯曾有交游,愿一赴侯府,为各位说项,各位看这样可好?”
就在这些人态度有所软化时,外面突然走来一个陌生医者,罕见得提着着药匣,从进入人群视线起,就一直保持着一种令人看了发冷的笑。
“在下枭卫府军医叶扶摇,乃是赵府主介绍来的……能否给在下两刻钟,两刻钟后,还诸位一个一如往常的宋相爷。”
……
殷函幼时总想着爬上大殿的龙椅上瞧瞧,她总觉得,父皇每天都坐在这里,这定然是一把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可周围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你不能碰,那是禁忌,它可能属于宫中任意一位皇子,但绝不会属于你。
而现在,她坐在了这里,尽管仍然有人斥责她,让她下来,但无济于事。
这张龙椅并不舒服,它是一件冰冷而精美的物件,身后狰狞的龙目正盯着她的脊梁,使得她不得不挺直了身躯。
但这都是值得的,因为令她感到舒服的,是下面敬畏着的、同时也腥风血雨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