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有殃
“你们……你们是谁?”
苏岩带人进去时, 只见得室内果然只有一个女子,似乎是因为准备休息的缘故,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 见了他们来搜,瑟缩在墙角不敢动。
苏岩心里烦躁,也没注意到那女声有些耳熟, 待搜过房梁上无人后, 才皱眉道:“兀那女子, 可看到他人来过?”
女子捂着脸道:“都这么晚了, 哪里会有人, 你休要坏我闺誉!”
旁边的甲士怒道:“小小女子,敢对大人无礼!”
“算了,”苏岩摆了摆手,道:“既然搜寻无果, 走吧。”
陆栖鸾一直缩在角落里,直到搜查的雁云卫依次出去, 有人携着一丝佛檀香来到她面前, 她才慢慢抬起头来。
借着窗外隐约的月光, 他掩在寂夜里的眼眸显得有些莫测。
“陆大人。”
陆栖鸾道:“你为什么总喊我陆大人?”
“陆大人不叫陆大人,还会叫什么名字?”
陆栖鸾看定了他的眼眸, 道:“刚刚, 有人唤我‘阿瓷’。”
“……”
叶扶摇闭上眼,笑了笑,道:“胡言乱语罢了, 陆大人不必在意。这药庐之中,刚刚可有外客?”
他的神色并无半分变化,至少陆栖鸾看不出来,点点头起身坐回到榻上:“是有个怪人,穿着一身红,来了之后,就不住地喊我‘阿瓷’,我还当他与先前那劫我走的人一样。”
叶扶摇又道:“应当不止他一人吧。”
陆栖鸾道:“是啊,还有一人,见了面就打起来了,那些兵进来搜时,他们就到外面打去了。”
她说话时眼神分外无辜,落在叶扶摇眼底,随即轻笑声起。
“那就让他们打去吧,官兵来时,你可害怕?”
陆栖鸾连忙点头:“他们带着刀,我是怕的,还会再来吗?”
叶扶摇道:“他们来不来,是怎么来的,你当真不知?”
陆栖鸾:“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
窗外拂来一缕幽然夜风,带起纱帘弥漫,模糊了对视的神情,叶扶摇宛如未曾生疑一般,坐下来挑暗了桌上烛光,淡淡道——
“雁云卫此来是持虎符印令,而虎符此物,从来都是由陆侯身侧六位长史中的两名各持一枚,欲下虎符令,则需合二虎符为一。这六位长史绝不会主动说明自己有虎符,陆侯想用,则会亲自去要,而朝中那位假的东沧侯,并不知道是哪两位长史拥有虎符,一旦问出口,假冒之事必然会暴露。那么,今夜这虎符令,会是谁下的呢?”
薄薄一张虎符令,试的就是枭卫府与假东沧侯的干系,也一并试出了易门内部的确离心之事。
灯烛一暗,浓酽的夜色沉沉压下,陆栖鸾抱着膝盖道:“我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女侯,倒是你,一个熬药把脉的大夫,成日里不看药方,怎么会关心这些?”
对视半晌,彼此都端着不动,也没有哪一个人有先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意向,叶扶摇轻轻摇了摇头,吹熄了那一丝灯上薄晕,道:“睡吧。”
叶扶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陆栖鸾那副天真不知事的神态倏然一改,疏懒地躺下,青丝铺了满榻,被擦伤的食指送入唇间轻轻一咬,甜腥味被挤出来,隐没在珠齿间,复又抹艳了她病白的唇。
“笨蛋,女侯的位置,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坐得稳的……”
……
“无殃,你可太狼狈了。”
枭卫府外半里,一座待建的内城楼前,零落的几个毒人,四肢皆被扭曲折断,在地上不住扭动,口中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而他们的主人,面色沉郁地坐在城墙上,见了叶扶摇徐徐自浓暗处走出,他眼底泛起一丝淡淡杀意。
“给我药。”他说。
叶扶摇从善如流地拿出一只玉瓶,内中隐约可见赤丹如血,看着便不是什么良药,待夙沙无殃去拿时,叶扶摇却未松手。
“你还没说,这一回犯瘾,怎不四处喊着要杀我了?”
口气虽温和,但夙沙无殃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次暗沉,一丝嘲讽之意漫上眉间,他眯起眼道:“我找到了能纾解欲瘾的人,和你那时所言所绘的十成相似,自然就不会来找你了。怎么,宗主可是不开心了?是没闻着血味不自在,还是嫉妒了?”
叶扶摇不语,只是四下里瘫倒挣扎的毒人忽然静了下来,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夙沙无殃就是爱专挑他不悦的时候说话:“你既然无心消受,又怕那所谓云云天机反噬,让给我好吗?”
“你生气了?愤怒了?叶扶摇,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不敢要的人我都敢要。”
“你早就按耐不住了吧,让她越爬越高,爬到足以和你决一死战的位置,然后杀了她,你以为你就能彻底解脱了?”
“那可是朵可人疼的呢,万一哪一天遇上一个她下不了手的……你就完了。”
“你就当做利用我最后一次,从此斩情,你去做你的天演大业,我和她再续前缘,左右不过换了个人,都是些不堪回首的东西,你死都不愿意提起的……与其留给外人,留给我不是更好?”
看着他的神色掩在月入浓云的阴影下,夙沙无殃仿佛是得胜了一着一样,待那与往常一样的解药服下后,瞳孔骤然缩起,身上的血色妖纹像是着了火一般烧进四肢百骸。
血色自唇畔流下,夙沙无殃恨恨地看向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叶扶摇稍稍往后撤开半步,依然是那副温和面貌:“药是你要的,可我从未说过……什么东西,你想要,我就得给。”
“……”
数息间,后脊上的红纹仿佛活了一般,一路烧灼至脑髓中,眼前的景物瞬间变了,无数鬼爪妖影争先恐后地浮现,耳中剧痛,回荡着往昔杀戮时遇见的尖声啸叫。
“是不是我平日里太过惯着你了,让你觉得我给你的就收不回来了?”说着,叶扶摇微微倾身,道:“你不记得了,我就提个醒儿……象你这般的借命之人,要多少都可以,留着你,只不过是因为懒得换了。你是聪明,可不懂得斋心的聪明人,往往比世间愚者死得更早,听懂了吗?”
似乎是看腻了他的痛态,叶扶摇这才取出另一只玉瓶,那玉瓶里药液如血,竟也不喂入口,而是直接在他面上浇下,随即又松手,让那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听懂了,就记着我说的话……你什么都没有,连梦都是他人前世的幻影。”
耳畔的脚步声如来时一般远去,夙沙无殃睁开眼,发红的眼眸映出天上一轮惨色的晦月,深深的恨意刻遍眼底。
“……我记住了。”
……
新婚次日,聂言自书房里醒过来,揭去搭在面上的闲书,茫然了片刻,一眼在旁边的琉璃镜里瞥见自己还穿着喜服,这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