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应则唯

龙庭大殿里四周一片肃杀, 南颜发现穆战霆并没有跟自己落到同一个地方, 四下环顾, 才发现这殿内有十来名修士,每个人位置前都落着帘子。南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也感觉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都是双目微垂, 好似正神入太虚一般。

南颜扫视一圈, 目光触及大殿最上位处,那里坐着一个面色冷肃的男人, 她看过去时,那男人也正好向她看来, 对视不到片刻, 南颜本能收回视线。

太可怕了, 这……就是那位龙主?

不过对方也没有说什么, 而是望向殿顶上吊着一轮紫金龙形铜环,此物好似是什么品质不低的法器,正接纳着殿中所有化神修士的神识。

南颜在舅舅身后坐定后,道:“舅舅,这是……”

“不怕。”南颐神色也不甚轻松,道,“阿颜,抱元守一, 我引你神入虚空。”

南颜看这情况, 隐约猜到什么, 点点头照做。片刻后只觉神识被南颐保护起来,一同穿过那紫金龙形铜环,刹那间,神识里出现一片殊为震撼的画面。

……

子洲悬空山上,飞雪如刀,孟霄楼并指为剑,指尖一缕剑芒吞吐,直指道生天玄宰,一时剑拔弩张。

“……应则唯,我只问一句,你是否杀了南娆?”

剑芒只离咽喉处七寸,这样的距离,只需杀意再进一步,便是生死之别。

而撑伞的人,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任何生死危急一般,语气轻柔地喃喃道:“娆娘……死了啊。”

孟霄楼的双眼顿时一片赤红:“我只问你,是不是你杀的!”

伞沿微抬,露出一双灰色的、充满混沌之意的双眼,这双眼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但看久了,就好似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他徐徐道:“应则唯之言……连自己都不知真假虚实,孟兄敢信?”

他刚一说完,孟霄楼剑芒一转,他心口登时血红绽出,一股极端破灭的剑意在他心口辗转。

“经年旧友,这是我待你最后的容忍!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接着他的话,应则唯抬眸,神色宁静地看着他:“在我第五衰之初,为镇压封妖大阵耗尽灵力时?”

孟霄楼动手瞬间,周围虚空无数波纹荡开,不少苍老的声音惊怒道——

“孟霄楼!你敢!”

“尚未确定南芳主死因,快住手!”

“玄宰为封妖大阵消耗生机灵力,你敢动手!疯了吗?!”

一片或劝诫或焦急的声音中,敖广寒的声音漠然出现。

“孟霄楼,收手吧,我们也不过是来问询当年之事而已。

应则唯徐徐转向一侧,道:“原来还有龙主。”

敖广寒道:“二十年前,娆娘从正法殿为南颐求情后,是你相陪,她最后去了哪儿,你又是为何独身回到子洲的,今日众目睽睽,你需得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应则唯好像全然不知痛一般,收了伞,任悬空山上的雾雨沾湿眉睫,缓缓道:“娆娘……她曾托人送来当年我赠她的旧物时,我就隐约算到她已离世,想来当年自始至终,便是一场命数作弄。”

“说重点。”

“那年,我同逸谷约于北海,赴约时见他同鲛人相恋,此为修界五逆,凡夫尚需遵循,何况赤帝之后。然……人心生而有所偏私,彼时我只想私下了结此事,便去见了那无知鲛人……”他的语调依然平淡,但在当事人耳中,却听出了三分极细微的恶意。

“我说,妖与人,本为殊途。何况逸谷本为名门,她若再纠缠,便是害他为万人所唾,与其到时饱受风霜而生离死别,不如现在痛斩情丝……后来方知,鲛人灵智未显,竟追上内陆,至于最后落得在玲珑京被分尸,我也未曾预料到。”

应则唯言罢,好似早有预料,抬头望向一侧的虚空:“逸谷,是你在听吗?”

半晌,一个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应则唯,什么叫……未曾预料到?你是道尊钦定的继任者,是天底下顶聪明的人,一言一行必知后果。姣娘、姣娘她什么都没有做,你那番话是不是会让她送死……你现在说,你不知道?”

远在龙庭大殿,南颜睁开眼,一低头,看见南颐五指紧握,指缝间渗出鲜血,不由得满面担忧道:“舅舅冷静些,不要让他动摇你的心神。”

同时,南颐身后的听狂琴里,也传出一声哀哀琴音,他这才心绪平定下来。

“抱歉,总是容易失神。”南颐低声道。

南颜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殿中正有不少化神修士聆听当年之事,有的听过后对应则唯所说的话十分赞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宰处事虽不合情,但却合理。”

“此事老夫本不该多言,但的确是逸谷先生有错在前,明知被妖类蒙骗,还铸下大错。”

“此次也是玄宰为逸谷先生向正法殿元老求赦,逸谷先生才得以自由,若再对玄宰逼问,未免不妥。”

南颜心底一沉,她终于知道当时墨行徵为云太妃送来的寿礼是什么了。

在世人看来,南颐就是欠了玄宰的人情,如今不思回报还要找他寻仇,极有可能南颐为他言语所激,一个不慎导致心神狂乱。修界五逆,南颐已犯异婚与屠凡,再犯一个入魔,必被在场人视为走火入魔联手诛杀。

……这其中步步算计,竟让人不敢细想。

好在不止她一个人想到了,上座的敖广寒此时也出声干扰:“玲珑京的事是我辰洲与南颐之间的旧怨,不劳玄宰费心。”

悬空山上,应则唯淡淡道:“逸谷怨我,我无言以对,然吾承道尊遗命,凡所行事,必持心之正。彼时玲珑京一案后,辰寅二洲几至开战,娆娘也因此不得不与龙主断情以止非议,在两洲之间奔走周旋。我到正法殿时,见她曾跪于正法殿天道碑前,诸位应知能过天道碑业火炼神,方可求得一恕,于是她跪着的那十天十夜……”

“够了!”敖广寒厉声道。

南颜只觉旁边的南颐神识一阵混乱,一睁眼竟见他心神巨恸,直接喷出一口血。

“舅舅!”

敖广寒身形一闪从上座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南颐面前,连点他周身数处大穴,镇住他的心神,沉声道——

“他只是陈述当年之事,区区言语挑拨你都受不了,怎么跟他斗?你先休息吧。”言罢,他屈指一扣,让南颐暂时昏睡过去,接着又对南颜道,“你也下去吧,此地自有长辈处理。”

南颜此刻也是怒火难抑,起身道:“我为亡母之事追寻多时,请龙主容我!”

……她虽戴着假面,执拗时的神态,却颇为眼熟。

敖广寒沉默片刻,唤人将南颐送出去,道:“你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