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成惘然

=

崇天殿前的流水宴一共摆了七日,宾主尽欢。

容兆借口身体不适,闭关修养,未再在人前露脸,期间萧如奉几次派人来探望,皆被他随意打发了——

目的既已达成,他便不耐再应付那些无聊的人或事。

午后,容兆伫立窗边,望向远方烟岚之下若隐若现的山脉,片刻,他问身后妖仆:“那是哪里?”

妖仆抬头看了一眼,斟酌道:“应是郢城西南边的白鹭山,听闻那里是一处天然猎场,内有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无数,是萧氏王族人每岁秋季的行猎之所。”

妖仆话落,便见一行白鹭冲云岫而出,直上青天。

容兆凝神细细感知了片刻,不知是否是他错觉,西南角那边,灵气似乎格外浓郁些。

倒是稀奇。

“去和少宗主他们说一声,后日我们走那头出城,绕道去看看。”

妖仆才退下,又有人来报,灏澜剑宗的宗主不请自来,说有要事与他相谈。

容兆走回案几边席地坐下,拎起支笔,悬腕落墨。

乌见浒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容兆跪坐地上,专注画灵符,窗外进来的光虚描着他半边侧脸,勾出一道流畅清晰的下颌弧度,不掩凌厉。

一如他这个人,温润如玉只是表象,本质锋芒逼人。

“乌宗主请坐吧。”容兆没有抬眼,淡淡开口。

乌见浒上前一步,在案几另侧盘腿坐下,容兆并不打算招待他,连杯茶都欠奉,继续做自己的事。

乌见浒也不在意,问他:“云泽少君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当真身子不适?”

“还好。”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避风头,才不想出门,”乌见浒闲闲地道,“萧如奉那头派人来过好几回了吧?”

“嗯,”容兆没否认,“他倒是热情好客得很。”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都清楚,萧如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有本事做到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不盯上他们都难。

但毕竟没有实证,东西丢了便是丢了,那位最终也只能吃哑巴亏。

容兆不欲多说这些,乌见浒便也算了,拿过一张他刚画好的灵符随意看了看:“下笔遒劲有力,一气呵成,画得挺好。”

“那送你吧。”容兆不怎么走心地道。

乌见浒笑了声:“多谢。”

普通灵符一枚灵石就能换一张,画得再好也不过十倍价格,说是赠礼未免太过寒酸,但容兆愿意送,他收着就是。

“这算那夜之事给我的补偿?”

“你觉得是便是。”容兆无所谓道。

“这样的补偿有何用?”

“你还想要什么?”

“日炎天晶铃让给我,”乌见浒说得直接,“价格随你。”

容兆终于抬了眼,看向他,乌见浒的脸上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不似平常散漫,深灰色的眼瞳盯着人时,冷感很重。

这不是他的一句玩笑话,他特地来,为的便是这个。

容兆蹙眉:“乌宗主说的要事,是指这个?”

“是,你要多少灵石肯让出天晶铃?或者以物易物,只要你将东西让给我,灏澜剑宗天宝阁的藏品,随你挑。”乌见浒也不拐弯抹角,直白说出来意。

“随我挑?”容兆提醒他,“日炎天晶铃虽是天字级的上品灵器,你们宗门宝阁里定也有更好的东西,你当真舍得?”

“只要你看中的,无论什么,都可以。”乌见浒慷慨道。

容兆搁了笔,还似认真考虑了片刻,问他:“你这是跟我谈交易,还是有求于我?”

“有分别吗?”

“若是谈交易,”容兆淡道,“我没兴趣跟你谈,若是你有求于我,乌见浒,你这态度和诚意,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中亦无半分玩笑意味,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乌见浒看懂了:“你想要我如何求你?”

“你为何要那日炎天晶铃?”容兆却问。

乌见浒少见的沉默了须臾:“抱歉,不便透露。”

“那便算了,”容兆微微摇头,“我说了,你这个态度,我不接受,灵石于我无用,那些难得一见的宝贝元巳仙宗也有,若我真想要厚着脸皮问我师尊讨便是,不必跟乌宗主你换,日炎天晶铃我志在必得,不会让与别人。”

“当真不行?”

“不行。”

“看在幻境那三年的份上,将天晶铃让给我,日后若有你想要的东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帮你弄来。”

乌见浒的脸上已无一丝笑意,即便求人,他的语气依旧强硬。

触及他眉眼间压着的冷峭,容兆确信,这才是乌见浒本来面目。

“既是看在那三年的份上,乌宗主便不要同我争了,”容兆的态度也坚决,“日炎天晶铃我不会让,多说无益。”

僵持良久,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

容兆听着在耳边的落雨声,想起出幻境的那日,也落了一场这样的雨,雨水淋漓不尽,教熄了他满腔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成惘然。

“乌宗主若无其他事,请回吧。”

乌见浒起身,如那夜在那法阵中一样,深深看向他。

容兆自若回视,这一次看清楚了,乌见浒眼底的疏离冷意。

他重新提笔:“不送。”

乌见浒未再多说,转身离开,脚步声远去。

容兆回神时,笔尖落下的墨汁已在符纸上晕开。

翌日傍晚。

日暮时分,容兆走进西大街那间茶肆、同一雅间——初至郢城那日,他在这里碰见乌见浒,一起喝过茶和酒。

他在上回乌见浒坐过的位置坐下,晃眼望向楼下,那时便是在这里,乌见浒叫住他,风流做派犹在眼前。

“灏澜剑宗之人今日晌午便动身离开了,”旁边妖仆帮他添茶,小声禀道,“他们一走,南地其他宗门也陆续启程,今明两日应该都会回去。”

容兆抿了口茶,颇觉寡淡,目光落向对街那间不起眼的酒馆,停了须臾,吩咐:“让人去买壶酒来。”

半刻钟后,酒送上来,妖仆小心翼翼地帮他斟满一杯。

容兆接过,一口倒进嘴里,咽下后却不觉拧眉,确实和上回乌见浒让人买的是一样的酒,味道却差了不少,更遑论比桃露。

“这酒比桃露差远了。”他随口一说。

妖仆却不知桃露是何酒,面露疑惑:“公子,您说的桃露……”

容兆顿觉意兴阑珊,摇了摇头。

桃露是何酒本就不重要,出了那幻境,他或乌见浒,都再不可能酿出那一样的酒。

之后他未再碰酒,茶也只喝了半盏。

小半时辰后,瞿志被他的侍从带来,进门起便心惊胆寒,话也说不利索:“云、云泽少君。”

“瞿仙使让我好等。”容兆冷道。

瞿志深垂下脑袋,勉力稳住声音:“您之前说帮您把事情办成了,便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