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完结(下)

容兆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妄中,如又入了幻境。

这一处是仙山,似幻似真,不知身在何方。

他不动声色地端量四周,至溪潭边,望向潭中人——不是他的脸,有几分熟悉感,更多是茫然。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细细回想,却也毫无头绪。

春山崺崺、竹溪空翠,四下景致正好。

容兆徘徊其间,神思愈飘渺。

抬眸间,却撞上另一双眼睛,冷冽似霜,深灰眼瞳看着人时,有如睥睨。

那是一只十分矫健漂亮的九尾灵狐,通体雪白蓬松的狐毛,唯尾尖一簇黑,立于前方山崖上。

容兆与他对视,察觉到他眼中戒备,心生些许好奇——

分明是只成年了的半狐,却依旧维持着完整狐形。

野性未驯,分外桀骜。

容兆飞身而上,灵狐未动,眼神中的戒备愈浓,但无惧怕。

容兆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灵狐或许从未接触过人修、未修习过玄法,故而如此。

于是抬手,掌间缠绕的灵力隔空罩于灵狐周身,没入他体内。

从抗拒到接受不过片刻,灵狐甩了甩脑袋,自入体的灵力中感受到容兆的善意,体内经脉畅通之感叫他舒服地眯起眼,狭长眼眸间浮起惬意。

容兆将灵狐的神情看在眼中,脸上不觉多出丝笑意。

他原非多管闲事之人,却莫名地瞧着这灵狐分外喜爱,便出手帮他一把。

灵狐甩着尾巴滑过他掌心手腕,与他表达谢意,神态依旧高傲,倒是肯亲近人了。

做完这些,这灵狐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没入了山林间。

容兆不由生出点怅然若失之感,神识中依旧一片混沌,前事不知,便也作罢,只在这里坐下,入定养息。

如此,又是三日。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才睁眼,静了一息,察觉到颈边微凉,抬起的手制住了后方之人带过来的掌风,用力将人拽下,回头看去。

便又对上那双仿若能直视人心的深灰眼瞳,这一次除了试探之外,那双眼睛里还藏了几分狡黠。

“狐狸精,恩将仇报。”容兆低骂,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太想移开。

化了形的灵狐变作高大俊美的男子,此刻被他拽住手腕跪蹲在他身后,却无偷袭被抓的狼狈,眼里盛了笑,也在打量他。

含笑的目光落至容兆的唇,灵狐学着他说话的方式,开口:“多谢仙长助我。”

容兆从此留在了山间。

这只灵狐虽化形晚,修行天赋却格外优越,尤其于剑道之上,在容兆指点下轻易入了门,是唯一能跟上他的剑势,直至与他打平手之人。

容兆苦心孤诣想自创一套剑法,却总不尽如人意。灵狐演练着他的剑法,不流畅处便自行改了,容兆起初不在意,渐渐才发觉他改的地方,确是自己独自一人难得突破的,改过之后,豁然开朗。

于是一人剑法改为了双人合剑,他与灵狐每日在山中磨练剑法,心灵契合、情洽意笃,怡然自得。

从此山间不知岁月。

直至剑法圆满,自腕间生出的红线灼热滚烫。

微风拂面,容兆睁开眼,怔神半晌,不知今夕何夕。

乌见浒拿了本书走过来,在书案另侧盘腿坐下,看向他。

容兆还维持着侧身一手支着额头的姿势,耷下的眼里留有久睡后醒来的困倦。

“醒了?”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神思,容兆抬眼看向他,恍惚了片刻。

想起这里是天音阁,他与乌见浒在此整理书典,他不知几时睡着了,这会儿已是日暮时分。

乌见浒看着他:“你在发呆?”

“做了个梦……”

“什么梦?”

隔着一张书案,容兆回视向乌见浒,对上那与梦里一般无二的深灰眼瞳,虽样貌并不相似,他却无端觉得,梦里人便是眼前人。

“梦到了一只狐狸精。”容兆轻声道。

乌见浒笑着:“是吗?”

“嗯,”容兆忆着梦中种种,恍然似平静心潮间投下一粒石子,荡开些许微波,“我与他一同练剑,共创剑法,同度山中悠长岁月。”

“后来呢?”

容兆微微摇头,略有遗憾:“后来便醒了。”

乌见浒注视他的眼:“真喜欢狐狸精?”

容兆想了想,回答:“更喜欢你,你也是狐狸精。”

“变不成狐狸了。”乌见浒道。

“那也还是喜欢你。”容兆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没有犹豫。

这里是天音阁第九层,唯一不对门中弟子开放的禁地。楼中寂静,风过无声,乌见浒却听到了容兆的话音落下时,自己心头那一点微妙的颤响。

他眼底笑意愈深:“真的?”

“真的。”容兆重复。

乌见浒心满意足,翻开手中书册:“方才看到这本书上也有关于上神与通天神树的记载,还挺有趣的,说给你听听。”

容兆只静静看着他,乌见浒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道:“上神于人间结识道侣,因对方本为半妖,寿元有限,注定无可登天。他最终选择留下,陪道侣白首入轮回,寄期望于将来。通天神树汲日月天地精华,十万载方能凝结生命之力。他留给后人的是成神路,真正留给自己和道侣的,其实是神树的生命之力。”

容兆的目光凝住,面前之人复又一笑:“挺感人的故事,上炁剑谱当年本也留在了天极峰的石碑中,他甚至算好了石碑现世的时间,可惜三千年前被宵小之人窥得先机,占了剑谱,差点毁了上神当初这一番心血。”

容兆无言良久,一个梦、一个故事,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他看向自己手腕隐现的红线,本该在剑法彻底练成时才出现的东西,却早已有之。

或许这道红线天生就在这里,在他们初接触上炁剑法时,就已被唤醒。

“故事讲完了,”书翻至最后一页,乌见浒随手搁下,“好听吗?”

容兆缓缓眨了下眼,点头。

楼外传来钟声,惊飞起悬停于窗边的一只蝴蝶,扑扇翅膀向前方岚霞深处去。

钟声不绝,萦绕耳畔。

乌见浒拉过容兆右手,与他手腕交叠,两道红线紧贴,热意流窜。

“容兆,梦只是梦,故事也已是前人之事,不必太在意。”

容兆看着乌见浒,施施笑起来。

确实,是或不是本不重要,何必深究。

他心头一松:“回去吧。”

夏日总多雨,乌见浒撑起伞,与身侧人并肩走于山道上,静听落雨声。

他手中伞柄轻轻一旋,带起水花四溅。雨水扑面,丝丝沁凉。

那一刻容兆脸上的笑,也随之粲然绽放。

回到出云阁,雨势也逐渐大了。

容兆下午睡了太久,愈觉困倦,枕于乌见浒腿上,由着他的手指穿过自己发间,以灵力为自己烘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