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顾夜宁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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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写《我的父亲》的命题作文,顾夜宁写不出来。
他破天荒交了一份白卷上去,空空如也的作文格子上,只有他墨水笔辗转犹豫留下的印记,像是点滴的泪痕。
他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站在对方桌前,只低着头一声不吭。新来的班主任反复追问了几次,他都不言不语,直到在学校资历老一些的教师意识到问题将对方拉走。
“……这孩子没有爸爸。”
“单亲……?”
“别让孩子想起难过的事了……”
只言片语传到耳畔。她们有一眼没一眼地冲他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里蕴含着的情绪,是顾夜宁在许多场合,面对许多人的时候都会看到的。
是怜悯。
他不喜欢这样的注视。但也只是低下头,将嘴唇抿得更紧一些。
2
其实在七岁之前,他是有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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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只是寥寥数语就能概括的故事而已,在这个众生皆苦的世界也算不上多么惊世骇俗,不过是一个在外出途中遭遇车祸,不治身亡的悲剧故事,每天发生的万千起悲剧里平平无奇的一件事。只不过很不幸的是,父亲离开的那天恰好是他三十五岁的生日罢了。
“顾夜宁没有爸爸。”
这样的传言逐渐在班级里流传。小学低年级生的良善观念还未完全形成,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伤害到他人。
三四年级的时候这情况尤其严重,班上好几个调皮的孩子会循环往复地在他身侧打着转,一边笑一边重复着“你没有爸爸”的言论,就好像拿捏住了顾夜宁的把柄,能够将这个只凭借外貌就吸引了周围人疼爱的同龄人彻底打压。
他们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得意洋洋的,骄傲的神色,在过了十年甚至更久之后,都记忆犹新。
有时候他回家,恰巧母亲在的时候,她也会装作不经意地问顾夜宁:“班上有没有同学说什么不好的话?”
顾夜宁就乖巧地摇摇头,说没有。
母亲从儿子黑亮圆睁的眼睛里看不出端倪,喃喃说着“那就好”,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
顾夜宁知道在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早出晚归,在家的大部分时候,也只是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不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只能竭力演出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哪怕面对母亲通红肿胀的眼睛亦是如此——后来无论谁提起这件事,他也会装作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用含糊的言语和茫然的表情糊弄过去。
他早早地从大人们的神情里察觉到,好像他装作对此完全没受到影响的样子,他们心里会好受一些,很有限的一些。
4
其实父亲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过了许多年,顾夜宁还能回忆起许多细枝末节的内容。
高大清瘦的年轻男人,没什么脾气,笑起来有点腼腆,是工作很普通的小职员,做的饭特别好吃,手掌的温度很温暖。
据说母亲就是因为对方出众的外貌,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小时候母亲工作太忙,经常是父亲抱着他,在楼下小区里散步。再长大一些,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都能吃上父亲为他准备的热腾腾的晚饭,他低头扒饭,父亲就坐在桌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带着笑。
以至于一直到成年,考上大学,都还会反复做一些关于父亲的梦。梦里对方不说话,只沉默地对顾夜宁微笑,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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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熠熠》2的录制结束后,顾夜宁住院了。
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是胃病中稍显麻烦的类型,顾夜宁在早期住院期间,吃什么吐什么,苦涩的胆汁及酸涩的胃液,混杂着所剩不多的食物,一起被吐进医院为他准备的塑料袋中,一袋接着一袋。
最后,他只能依靠吊水,勉强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成分。
而大部分夜晚,他都躺在床上,因为胃部的疼痛和作呕的痛苦夜不能寐,恨不得吞下安眠药长眠不醒,逃避身体上的折磨,吊水的滞留针会因为过大的动作让手背肿起来。
更别提时不时发作的腰痛。
那段时间是五月,母亲带的高三毕业班不日就要高考,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来看护他。顾夜宁不在意这件事,在父亲去世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度过的,但在住院的日子里,两位老人如果来照顾他,就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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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生日是五月二十日。
在他出生的时候,后世还没有关于“520”的特殊意义,因此那只是个对大部分人来说平平无奇的日子。
大概是胃病在逐渐康复,加上作息规律、饮食清淡,那天晚上顾夜宁破天荒睡得不错。
时隔好几年,他梦到了父亲。
梦境中,自己站在那方暗下去的三角舞台上,远处的出道组正团团围绕在一起,由摄像师为他们拍照,周围则簇拥着奋力欢呼的粉丝们,一派歌舞升平的热烈气氛,将自己的这一隅衬托得愈发孤苦伶仃。
他扭过头,在自己身侧的看台内,哭泣着的粉丝之中,看到了父亲森晚整理。
他还是穿着自己印象最深的那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衫,远远地站在那里,冲他仰着头。他一如既往身形清瘦,眉眼温和,注视着顾夜宁的眼睛里,是细雨和风的关切。
顾夜宁想伸手去拉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然后他醒来,不自知的眼泪打湿了病床上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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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宁从小就是个独立的孩子。
母亲的工作太忙了,昼伏夜出。父亲理所应当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和陪伴顾夜宁的责任。但这样的状况,仅仅持续到顾夜宁七岁那年,那场带走了父亲的车祸。
父亲离开后,母亲迟迟没有走出阴影。她用更加忙碌的早出晚归,工作的压力来麻痹自己,将认真教书和关心自己班上的学生,当做转移痛苦的渠道,而不是待着这个与丈夫有太多美好回忆的家中,顾夜宁猜测,那时候的她看到自己和父亲有些相似的脸,可能会加倍痛苦。
放学回到家,锅里常常放着母亲从父亲生前所在公司的职工食堂买来的两个包子,或者一碗粥,一个红薯,小学的顾夜宁还不懂怎么照顾自己,不太会自己加热食物,于是就着冷冰冰汤饭,一口一口地吃。
他不挑食,什么都吃,也逐渐对食物没了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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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的毛病,大概是从那时就扎根在了身体里。
沉疴多年,六年级时还住过一次院。
那一次,胃痛到蜷缩,被儿童医院的医生们抬进手术室。他们交代要抽脊髓,因为怀疑顾夜宁是大脑炎。
那次母亲就站在手术室外,后来听姥姥絮叨,这个惯常坚强的女人,看着粗长针管刺入儿子稚嫩的背脊,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