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莫说别个如何, 只说这屋子两个丫头,一个陈梦识的贴身丫头,一个陈夫人身边派来的, 两人听了顾运这一番分辨的话, 心里俱是十分痛快,只差没拍手叫好!

顾运并非第一个过来开解陈梦识的。

这几个月, 来来去去烦请了多少人, 本家的, 娘家的, 以及素日来往的亲眷人家, 多少的姑娘小姐过来作陪, 就想女儿走歪了的心思拉转回来,都不见效。陈夫人愁得嘴里长了一串一串的燎泡,心里直上火,夜里睡也睡不安稳。

因着大多姑娘心里本来就都极羞怯, 自己都害臊, 怕张嘴提,又怎么劝得动别人,多是小心翼翼都说几句父母之命媒妁之类, 说家人定下的亲事才是不会出错等话。

哪里像会顾这么直白, 废话都不兴得说, 开场的闲聊就直接整上‘南柯记’。

她口才好, 讲得绘声绘色, 原是那些小女儿好奇, 一个人背地里偷看的书, 都说是不能见人,移情移志的东西。

她偏偏在大庭广众下拿来分辨。

皆是因为这些姑娘们见识少了, 从小到大只被教着怎么样怎样规规矩矩,当好一个大家闺秀,没经历过男女感情,自然分辨不出书里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真正爱情,不过是些这书的酸书生的假话。

看了后,容易沉静在想象的虚假梦幻中,信以为真。

实际是,压根经不住一点都细想和推敲。

说到穷书生经过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上进士,然后苦尽甘来娶到高官小姐,期中描述幸福生活的辞藻语句何等华丽,新婚夫妇窗下共读如何陶醉。

连丫鬟们乍一听连都脸红心跳。

顾运讲到高.潮处在她们还在回味那些虚假的美好的时候停下。

便问:“京中房产价值几何?刚刚考中贡士没有家庭支持的寒门之子哪来的钱买下宅子?迎娶高门贵的聘礼又从何来?既都没有,他们又在哪里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几句灵魂发问直接把众人敲得一个激灵,纷纷回神。

觉得这些还不够贴近自己的现实生活感受不到的话

顾运借着继续列出她们这样人家日常是怎么生活的,怎么消费的,现成的摆在眼前面,她们正在吃得玫瑰卤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陈小姐正恋爱脑上头,自然没那么容易屈服。

你说物质,她谈人品。

好似只看物质就是眼浅庸俗之人,只论品德才是高尚。

顾运便是直接反问,为何不能两种都要,一定只能折取其一,难道是他们折不了吗。

再说哪里找不到一个品质高尚的人,非去那家世不匹配的人堆里匹配不可?

什么道理。

自己用来说服自己骗自己的谎言而已,一触就破。

顾运点到为止。

再说下去怕陈梦识受不了。

她的任务又不是今日一定要她放弃那个男人,她是过来给她脑子里灌点‘现实生活主义’的,成日介活在浪漫的想象中,那脑子怕都不能用了。

撬开一点缝隙,让她会思考就行。

她也不是过来和陈梦识一争高下打辩论赛的。

把人说了一通后,又顺其自然转移了话题,笑眯眯对丫鬟慧儿说:“好姑娘,渴死我了,再给我倒一杯喝的罢。”

慧儿撑不住笑了,忙去给人调弄新的果茶。

等顾运回府后,陈夫人那听了全程的丫鬟脸上带着笑容,忙去陈夫人跟前回话,将顾运刚才的一番话全部学给了陈夫人听。

“真真的,顾小姐口若悬河,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她就那么飞快一通,还句句在理,姑娘一下被她问住了,端的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跟那些小姐都不一样,不似她们似的怕羞怕臊,嘴巴又伶俐,心眼又澄明,我在那听了半日都觉着今日变聪慧了几分呢!”

陈夫人听丫鬟复述顾运的话时,就频频点头,后面直接说了一声:“好!”

那高兴的神情掩都掩不住,“果然我没看错她,那时候她替自己姐姐出头,闹了一出人尽皆知的戏码,等闲人谁有她豁得出去,真是个好姑娘!”

丫鬟看着陈夫人脸上一扫连日来阴霾,也十分高兴,继续道:“当时我看姑娘那脸色,好像是开始细想了,不是一味再说那人说人千般好万般好……”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只求着梦儿心思彻底回转过来,自己想明白,我再给她仔细挑一门好亲,待一切都稳定下来,看我饶不饶得过那人!”陈夫人现下只觉得十分痛快。

心里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一扫而空。

“对了!赶紧备礼。”陈夫人一抬手,“给我备厚厚礼!送去张府,说是给顾小姐的,此番都是亏得她了!待会头我得空了,还要亲自去谢她的。”

丫鬟笑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只要把人点醒,不再钻牛角尖了就好。

陈夫人不笨,接下来也并不去每天劝说女儿,只是把那些好东西,整抬整箱子的往姑娘们屋子里送,越是贵的好的,越是不吝惜,务必叫她一看就想起顾运说的那些话,真嫁给了那举子,日后一辈子受穷,从前她在家中是怎么娇养的,日后都给得一一改过来。

有情可不会真的饮水饱,自来真话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顾运走一趟陈府,回来顾泰和岑氏、两个张姑娘都等着问。

娘儿们几个围坐在一旁边听。

顾运嘿嘿笑:“你们是知道我的,又说不了好听的话,也没顾着陈姑娘的自尊心,更不是去好言耐心去劝她别嫁那人。”

顾泰悠悠道:“那你去是说了些什么?”

“只就给她摆了一个事实在眼前。”

顾运眼睫毛一眨一眨扑棱,“我告诉说,铁了心要去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人家,日后便是,吃没有山珍海味,穿没有绫罗绸缎,与大宅大院告别,奴仆成群伺候只在梦里有,出行亦没有车马坐轿。”

张姑娘听得一脸迷茫,“然后呢,陈小姐就这样被说服了?”

顾运噗呲一笑,“没,我跟她说物质不匹配,她就回我说人家品行高洁。我又回嘴说,那你挑夫婿又不是只让你挑一样好的,你不会去挑样样都好的吗,难道我们这些人家里的男儿都是品行低劣之徒?好的竟都只有穷人读书人了?她叫我反问得说不出话来,那张小脸上神色就并不十分好看,只怕心里是难受得紧了,想来可能还怨我为何要说那些不好听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你们听了,可觉得有哪一句我说得不对?”

岑氏望着那张仰起来的白净小脸,指着手指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对极了!好一张伶俐的小嘴,那些话亏你怎么想出来的,想得出来也只有你这般真性情不怕得罪人的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