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总之是, 指挥使大人来也悄无声息,去也悄无声息。
他说的话倒让顾运知道了,不止稽查司的人盯着顾家, 另还有别的, 不知道是什么势力的人,也盯着他们顾家。
什么目的不知道, 但想也知道不怀好意。
顾运困倦已极, 抚了抚额头, 不让自己多想, 放下轻纱薄帘的帐子, 躺下床去。
不多时, 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想这一夜,却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怎么就陷入了沉黑的梦境之中,动弹不得, 耳边重复又重复那些辱骂斥责贬低之声。顾运难得极了, 片段似的画面一帧一帧在她脑子里重复,胸腔被针扎一样的密集的疼痛感包裹,无孔不入, 将她绞缠, 闷咚咚的声响一下一下跳动, 是心脏不规律的搏跳。
……
顾运猛的一下, 倏然睁开眼睛!
呼吸急促。
半晌, 才发现, 床边围着两个人, 眼神通红焦急,一人已是眼要抹泪。
看见顾运睁开眼, 乍然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可是要吓死我们了!”澄心一面拿帕子给顾运擦额头上的细汗,一面心有余悸哭脸说。
她们早上起来叫姑娘起床,才发现姑娘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慌得她们什么似的。
“不行,还是得去告诉太太一声,且请大夫过来看看。”黄杏说着就要出去。
顾运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不用,我是昨夜没睡好,方这样,并不如何难受,你去回了,反弄得大家都着急,不许去。我略缓缓就好了。”
她的确是梦魇了,因为梦见了上辈子的事。其实这些年她长大,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逐渐在脑子里谈褪,或许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她日常根本记不清了,想也想不起来。
不知昨晚上怎么了,梦里又让她感受到了一回。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她被所有人看作应当是她“老师”身份的人,应当指导她带领她工作的人,实际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压制和职业欺凌,还偷盗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最后,她倒在那张冰冷无机质的操作台上。
顾运深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记起来心脏钝痛呼吸不上来的身体记忆。
手下意识抓了抓胸口的衣裳。
丫鬟看她额间泛出细密的冷汗,脸上白得毫无血色,差点又要哭出来。
“姑娘,真的不用请大夫么?”
顾运靠在软枕上,“咱家这几日都忙,就别添乱了。”
黄杏跺了跺脚,咬牙说:“那我去厨房叫人熬碗安神汤来!”方子一应都齐全,是之前大夫留下的,就因为顾运有这个老毛病。
这次顾运没再阻止,说了句:“去吧去吧。”
澄心找来干净衣裳和巾帕,给顾运汗湿了的内衫脱了下来,擦干净身体,再给换上干净的衣裳,才伺候人起床。
洗漱后,顾运饮一盏蜂蜜蜜桔汤,才觉得好些。
澄心在一旁收拾东西,发现大桌子上堆着的一叠纸本,文房四宝都胡乱摊开在桌面。
昨儿晚上她们分明是收拾好才去睡的,这必是姑娘昨晚上弄的。
立刻就急了:“怪道这样,不叫我们守夜,敢是将我们打发走了,自己好挑灯熬夜,姑娘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生了病来,是我们伺候得不好,老太太,太太过来要撵我们出去,我们也是一句话不敢辩驳。”说着说着,果真红了眼眶,洇出泪来。
顾运一见,可还得了,忙去哄:“怎么还急哭了,我并没有熬心费神的,你看,不过就写了两页纸,真没什么,我下回再不这样了好不好?”
这两个主仆屋子里闹哄,黄杏才从外面来就听见声音,忙进屋子,一问,澄心就将事情怨嗔说了一遍,一边方止了眼泪。
黄杏扶着顾运坐下,“小祖宗,你别急着哄她了,自己还不好,再急狠,真要请大夫了。”
顾运哎哎叹一声。
黄杏才是继续说:“姑娘别怪澄心急成这样,素日老太太,太太得空就要嘱咐的,姑娘原就有爱梦魇的毛病,若今日果真闹出病来,大夫来了,太太再一问,知道原是我们伺候没有尽心,哪能不发落?又因这些,连大小姐是常说的,不让姑娘们饮食起息乱来,晚睡晚起,其他姑娘都好,偏偏我们这里出问题,这还不是我们错处么。”
“原是我的错,我下回再不这样了,你叫澄心快别哭了。”顾运拉拉黄杏的袖子。
澄心将手帕塞进腰间别好,站起来,“我什么时候哭了,姑娘别诬赖人。”
她的确也是不敢很哭,脸上带出相来,院子里人来人往,叫人看见不好。
“好好,你没哭,是我看错了。”顾运笑站起来,将炖盅里的蜂蜜蜜桔甜汤舀出一碗,端到澄心面前,亲自喂她吃的两口,直叫人阻了才放下手,“我给你赔不是,你吃了甜汤,就不生气了啊。”
澄心脸一红,这会儿哪顾得上生气,连连把琉璃碗接过来,嘴里咕哝,“姑娘就会作怪。”
这一场方全罢。
顾运这里,昨晚才跟司桓肃说,再不去外头的铁匠铺子,但她方才又摸了半日那断了的刀刃,总觉得自己好像疏漏了什么,想是不是能寻个外头的人来问话?
但昨晚上司桓肃那意思,是说自己可以去稽查司衙门他?
算了,要去也得过两日,顾运想一下就放弃了。她身边这俩丫头这一上午都没歇一口气,再闹得她们担心着急,自己也不好意思。
况她也是真有点头痛。
黄杏见顾运在揉太阳穴,忙打发小丫头去厨房看安神汤熬好了没,一面细声与澄心说,今日多注意姑娘身体。
顾运精神不济,连带晌午饭也没用两口,因是心一面想着去了梧州的顾泰,一面想着她没想透的点。
黄杏和澄心这两个从小就伺候的,一见顾运这样,就知道她心里搁事了,寻常心里了无牵挂的时候,胃口又好,最会吃饭。哪像这样,筷子一粒一粒地拨饭,眼睛却放空了,心思压根不在这里。
“我好像想起来了。”顾运呐呐说了一句。
心神飞了许久又忽然自顾自说话,顾运啪一下放下筷子,跑去去了隔间。
澄心听见动静,忙过来看,见人又扑到桌子那边去了,再一看饭菜,没动似的,就劝:“姑娘在吃些吧,那些东西一时半刻的也飞不走。”她说的就是那几个断了的长刀。
顾运头也不抬,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吃了,都撤下去。”
没一会儿,又见她咚咚咚跑到卧室,扒拉妆台,从一个匣子内找出一把精美的鞘面还镶嵌着三颗亮晶晶宝石匕首。
这刀十分锋利,顾运抽出来,对着那断刀的横截面仔细刮,刮了好一会儿。
刮出一层细细的几乎透明微微白色的沙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