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秦游话音还没落, 加百利就动了身。
他还维持着俯身将秦游禁锢在双臂间的姿势,此时占有绝对主动的优势,几乎立刻就劈手去夺身下人手里的枪。
然而秦游早有准备, 没等加百利撤开手臂向前屈膝, 他手里的枪迅速翻转,用枪口对准了对方的额头。
在他闪电般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 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转瞬而逝。
顷刻间, 熟悉的战栗感从脊柱流向四肢百骸。
秦游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加百利却发狠似压低了身子,用额头抵住了枪口。
这个举动让秦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枪,以免有分毫的颤动使得枪口偏斜:
“保险没关, 里面有子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提醒, 得虽然加百利没有正面地做出回答,但这个动作显然已经是非常明确的答案。
毫无疑问,这场他单方面发起的谈判,在另一方一句话都没说的前提下, 谈崩了。
加百利仿佛就笃定了秦游不会开枪一样,阴鹜的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不给人丝毫逃避的余地。
冰冷坚硬的枪口蹭上他额头已经快干涸的血迹。秦游的话非但没有令他产生任何动摇,反而更加用力迫使那只握枪的手后移, 同时还不要命似的伸手去掰秦游扣在板机上的手指。
察觉到加百利意图的那一瞬间, 秦游的呼吸乱了一瞬, 但他立刻将握枪的手后撤,同时屈膝用力顶了一下加百利的小腹。
尽管加百利或许被千刀万剐都不会皱一下眉,但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弓了背, 那向来笔挺的脊柱只是弯折了一秒便被秦游抓住机会,一阵天旋地转后, 两人调换了位置。
形式在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如此,加百利的一只手仍然死死地钳着秦游握枪手的手腕。
“放开。”
秦游的语气冷下来。
刚才的那一番动作使加百利的受伤的脚踝撞上了床沿,但对方连一点□□都没有发出,以至于秦游根本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一点。
他一时没挣不开,用俯视的角度往下瞥了一眼,却猛地愣住了。
他看到加百利的脸更加苍白,在凌乱的红发的衬托下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被灯光打下棱角分明的阴影。那暗沉斑驳的血迹就像不规则在瓷器上蔓延的裂痕,强行拼凑成完整的形状,仿佛随时可能碎裂开。
秦游这时候才有些不合时宜地发现,加百利的左眼眼尾有一道短且浅的疤。
那似乎是匕、首造成的划痕,顺着眼尾至下眼睑的的方向隐匿在加百利明显的卧蚕下方的阴影中。
而此时此刻,一道透明的水痕顺着眼角滑过,被这道疤压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褶。
秦游只觉得脑里闪电般空白了一瞬,他知道刚才那突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是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他此时的处境,竟然和梦里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唯一不同的是,主动权被握在他手里,而梦境的结局还未应现成真。
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令秦游没有想到的是,加百利竟然松开了手。
他引颈受戮一般任由秦游再度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一股怒火没有来地席卷了秦游的胸腔,甚至有愈演愈烈窜上脑门的趋势,他威胁般的枪口缓缓地下移,隔着肋骨贴在心脏的位置,然而加百利仍然是一副淡然温吞的表情,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这幅模样让秦游太阳穴一阵狂跳,他俯身凑到加百利耳边,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不信我?”
“这枪里有四颗子弹,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证一颗都不会浪费。”
“还是说,你真想尝尝它的滋味?”
秦游语气中的恶意简直要满溢出来,他想方设法地威逼利诱,企图强行消灭加百利一遇到自己的事情就会触发的降智buff。
然而加百利神色不变,他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仿佛刚才那脆弱的一幕只是秦游的错觉,他伸出手,在秦游瞬间紧绷住全身的同时抚上了他的发顶。
刚相处不久的时候,加百利尤其喜欢揉秦游的头发,而这其中的缘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那时候真是把对方当猫来养了。
然而这个喜好在秦游多次炸毛抗议后,只得不了了之。
秦游感受着来自头顶的陌生触感,他下意识产生了怪异的感觉,本想阻止,却转眼间对上了加百利一瞬间变得柔和的眼神。
他仿佛被灼伤一般,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
加百利就这样动作轻柔地将秦游有些凌乱的头发一点点顺整齐,有几根乱翘的头发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安抚意味地轻轻往下压。
他一边进行着手里的动作,一边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连眨眼都舍不得,似乎要将秦游的面貌尽数刻进灵魂深处。
片刻后,他像是终于满足了一般,淡淡地向秦游开口道:
“别跟那群人走,乖乖在这里待到明天。”
“听话。”
随后,他不顾秦游在背光下略显僵硬的表情,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来吧,别射偏了。”
伴随着这短暂的两句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秦游的胸腔里疯长,但他勉强保持着镇静,将神经压迫在即将发作的临界点,握枪的手颤抖了一瞬,又立刻稳定下来。
他将身体错开了了一些,确保后侧方的针孔摄像头能拍到这一幕。
他轻声说了一句:
“....再见。”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否听见,径直扣动了板机。
子弹出膛的声音熟悉得就像生来就刻在他的潜意识里,生命在手里流逝的感觉也早就司空见惯。
在开枪的前一秒秦游鬼使神差伸出另一只手去挡住加百利的眼睛,或许他只是不愿梦境里涣散的祖母绿色瞳孔在现实里重现,但也或许是因为什么。
他麻木地将枪管尚且滚烫的枪收回,然后伸出手抹掉溅在脸庞上的血迹。
最后,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加百利身上撕扯下来。
他逃避似的转过身去,对着侧后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一枪崩掉了自己亲手装置的摄像头。
在开枪的那一刻,一部分陌生的记忆就如同击溃了堤坝的洪流,涌现在他的脑中。
秦游坐起身,在加百利的外套里翻出了另一把枪和弹匣。
那些刚解锁的记忆和加百利没有多少关系,所以直到现在,秦游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宁死都不愿意松口。
他思考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考虑到的是,这个男人或许只是累了。
他不愿意放手,所以宁愿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的一厢情愿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