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关塞萧条行路难

饯你个大头鬼!滚!

在朱厚照提出修整贡院时, 月池从不曾想到,这竟然会成为刘瑾又一次咸鱼翻身的机会。刘公公近日愁得肠子都要白了,以十二万分的用心将外朝政事细细揣摩了不知多少遍, 也想试探性地插只脚进去。可大部分主事堂官因马文升的旧恨, 买宝弓的新仇,对他厌恶至极, 见他吃鳖,不上前踩一脚就已是君子风度,哪里还会和他合作。而与他沆瀣一气之人,又做不得主。刘瑾这时方觉走投无路,正焦虑至极时, 忽闻朱厚照要修贡院,灵机一动, 自觉真好一场及时雨。

他思来想去,四处打听,得知得扬州两淮运司商人杜成近日来京。就住在京城扬州会馆,当下大喜,寻人旁敲侧击,表示了要见他之意。商乃贱业,商人更是自觉地位低下, 素来夹着尾巴做人。刘瑾在名义上还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得知这样一位大珰竟然有见他之意, 杜成哪能不心生欢喜,他以为是自己的主家替他牵桥搭线,当即备了厚礼, 去了刘瑾的府上。

刘瑾特特将大堂里的珍宝器物全部藏在库房, 厅中除了几样好家具, 当真是简朴到了极点。杜成一入内,便觉自己的礼送得不对,忙对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孩子虽才二十多岁,却在商场中打滚多年,十分油滑,当下便会意,悄悄溜了出去。刘瑾将这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得分明,却佯做不觉,待双方见礼落座后,刘瑾便温言询问杜成近年的生意做得如何。

杜成生得相貌平平,背长年弯着,嘴角的笑意粘稠如蜜,两只眼睛精光透亮,虽生得干瘦,皮肤发黄,因着他能言善辩,拍起马屁来更是毫无底线,故而不过数语,就将刘瑾哄得通体舒畅。

两人才刚刚喝了一盏茶,适才离去的小厮便招呼着人抬了箱子过来。刘瑾故做惊奇状:“你这是作甚?”

杜成忙弯腰道:“承蒙公公不弃,愿给予小的一个登龙门的机会。小的第一眼见您,就觉您与小的的父亲在神韵上极为相似。小的心中是既亲近,又感佩,故而恳请公公大发慈悲,给小的一个孝顺您的机会。这只是区区薄礼,不足挂齿。”

他和刘瑾在这里说了半天,虽然面色如常,里衣可都湿透了。他可不觉得,一个公公把他大老远叫来,就是为了和他闲话家常,此人一定是另有深意,希望这份大礼送上,能够撬开他的嘴。

说着,那小厮就将箱子打开,其中一应都是紫金珍宝玩器,价值万金。刘瑾作推拒状:“这如何使得。”

杜成道:“如何使不得,小的心知就这么一点东西,哪能入公公的眼,只是聊表寸心罢了。”

刘瑾闻言呵呵一笑,豁然变色,他指着杜成的嘴道:“真是口似蜜,腹似剑。想必寿宁侯当日也是被你哄了,所以才会向先帝爷请求将长芦旧引票十七万免予追纳盐课,每张引票纳银两五分,再另外如数用钱购买各盐场的余盐,听尔等贩卖吧【1】”

杜成听得一怔,大惊过后,就是大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望着刘瑾。刘瑾道:“自你们搞出这档子事后,许多奸商便依葫芦画瓢,行此不法之举,甚至有人乞两淮盐场旧盐引至一百六十万。盐法败坏,自尔等起。你倒拿了灶户的血汗钱出来行贿!你好大的胆子!”

杜成听到这话,早已吓得两股战战,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代实行食盐专卖,为保证盐的生产,洪武爷建立灶户制度,特定的人户世代制盐, 除此之外,无需承担其他杂役,其成本和工具也由官府提供。至于盐引,就是王朝向灶户征收的盐课,政府以盐引来和商人交易,所以盐法一道,是财政的重要收入之一,实乃大明的命脉。可这命脉,却由于权贵肆意妄为,一片混乱。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取几十万盐引走,真真是荒唐。

刘瑾心知肚明,朱厚照既忍不得太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人。他倒不提前来运作一番。

杜成此时也回过神来,他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我这也是,大家其实都是这么做来着,如不讨好老爷们,就算拿十倍的钱,也买不来盐引啊。”

刘瑾道:“所以你们就拿十倍的钱去讨好寿宁侯,然后用国家的盐来弥补亏空。咱家告诉你,咱们正德皇上登基之后,你这种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

如真打不响,现在就该拉他下狱,何苦将他弄到这里来连哄带骗。杜成想明白又继续磕头道:“求公公大慈大悲,指条明路。小弟必定结草衔环,来报答公公的恩情呐。”

刘瑾待他哭求了好一会儿,方悠悠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吃了朝廷那么多,你们总得吐一些出来吧。”

杜成忙道:“小的稍后就回去备礼……”

“不是给我!”刘瑾道,“圣上就要修贡院了,短短一个月,依照户部和工部的秉性,能修出个什么模样。你们这些商会,遍及各地,财力丰厚,怎么不把招子放亮些,及时搭把手呢?”

杜成如遭雷击,他忙道:“是是是。小的遵命,一定修得妥妥当当。”

刘瑾又道:“别说咱家不疼你,这道‘免死金牌’,相熟的几个人知道就好,若是广而告之,也就不顶用了。还有,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明不明白?”

杜成忙连声应了,这才告退。不出一日,便把京城贡院的改造计划和费用做成文书,送到了刘瑾手上。刘瑾见到这整齐的账目,不由嘴角一翘:“果然是大生意人,就是会办事。”

他第二天就去求见朱厚照。朱厚照刚刚登基,虽然已在文华殿摄事,但还是有繁杂之感,再加上刘瑾这些日子一直缩头缩尾如鹌鹑似得,极力降低存在感,他一时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今日一见刘瑾来,皇帝不由微微皱眉。

刘瑾一见他的神色便知不好,当下跪地请罪:“……前些日子爷整顿宫闱,奴才方知,自己所做不合您的心意,因而日夜懊恼,惭愧至极。可万岁明鉴,奴才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您啊。”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奏本,讥诮一笑:“老刘啊老刘,你这张嘴,当真是颠倒黑白,依你的说法,你在宫中结党营私,大肆揽财,还是朕的过错了?”

刘瑾涕泗横流,以头抢地:“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您脚边的一条狗。是生是死不过您一句话的功夫,怎敢胡言乱语。奴才的意思是,正因奴才是您的狗,钱放在奴才这里,比放在内库,反而更安全啊。”

朱厚照皱眉:“你在放哪门子的鬼话!”

刘瑾抬头,一脸诚挚道:“太仓空虚,明明是朝臣贪污之过,他们非但不自己反思,反而将主意打到您的内库身上。长此以往,内库还不被他们全部掏空。即便您再省吃俭用,也抵不过那么多张嘴要钱。可若放在奴才这里,就不一样了,奴才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要随意取用,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而他们却永远不能把手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