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卷帘遥见御衣红

相伴到了今日, 朱厚照就是只听别人传她的一句话,都能大概将她的情绪猜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此时还是相对而立。

他立时就知道是贞筠的事东窗事发了, 可仍想装傻:“只是多加了几头象而已, 你不也支持养食铁兽吗。”

废话,那能一样吗, 那是大熊猫。月池看向他:“你任性的事,可远不止这一桩。”

朱厚照道:“是吗,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早点歇息。待明儿醒了,我再陪你一一地数, 如何?”

他去拉月池的手,却被她避开, 不由心中一沉,凝神去看她的神色,却见她神态如常,并无怒色。他心中反而咯噔一下,如她立时发作,证明此事还可解决,可她隐忍至今才发难, 必不会善了。他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反而庆幸, 他挑在这个时候。江南正在以乡约之制重整底层的秩序,而重建海上防卫、把持东西商路也是指日可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会为了私事动摇大局。如此拖将下去, 方氏早就和谢丕恩恩爱爱了, 这事到头来只会是不了了之。

月池又怎会不知他的盘算, 心理素质不强的人,是无法呆在这么一个人身边。

她坐了下来,看向他:“喝酒吗?”

他语带警告:“你的情况不适合喝酒。”

月池道:“怎么,你赶走了她,反而学起了她的做派了。你以前想带我出去玩时,可是什么都来。”

朱厚照:“……”

他不敢多言,只得看她去取了酒来。极烈的醇酒在烛火里如琥珀一样。她倒了一杯在琥珀盏里,递给了他:“放心吧,是你喝。”

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月池倒了多少,他就喝了多少。到了后来,饶是他这样的酒量,面上也不由发烧。

月池问他:“就一点儿都不怕?”

侍卫没有他的命令不敢靠近,而刘瑾早被她略施小计唬住,恨不得退避三舍。她就是随便在这酒里放点什么,也够他喝一壶了。

他只是笑:“你舍得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玩游戏吗?”

有时她甚至比他还要天马行空,他挑挑眉:“玩什么?”

月池思忖片刻:“还是叶子戏,不过要加一个彩头。”

所谓叶子戏,其实是纸牌的前身。两个人玩,就是的玩法依序摸牌,如翻面数字大,即为获胜。

她道:“谁赢了,谁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而回答问题的人只能说真话。”

朱厚照心头一震,他笑道:“什么问题都可以?不能回避?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月池颌首:“当然。”

他一口就应下了,他们的大半空余时间都消磨在这个宅院里,要论玩意儿,只怕比豹房里的家伙什还要齐全。很快,月池就拿来了一幅叶子牌。一个皇帝,一个尚书,摸牌翻牌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显然早就是个中老手。

第一局就是月池输了。烛光花影里,他们两两相望,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月池失笑:“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他很固执:“按照规则,你要正面回答。”

她一怔,到了今日,什么事都做过了,比这更离奇的话都说过了。只是一字而已,她心中明明早有答案,竟又有些难以言说之感。她默了默:“不舍得,至少现在不舍得。”

他先是一喜,随即追问道:“那是为业还是为情?”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但都说出口的她还是宽容地回应:“都有。”

他的双眸霎时如秋星明月似得亮起来,可仍不满意,他还待再问,月池却敲了敲桌子:“又要耍赖皮?”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姿态已经大为放松:“行行行,反正,嬴得机会还在后头呢。”

然而,他的好运气,很快就没了。第二局就是月池赢了,她对这个问题,表现得格外慎重。朱厚照只觉酒意上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到底会问方氏的什么?他有心说假话,可在此时必定瞒不过她,那他也再也别想从她口中继续听到真话了。像刚刚那些话,她平日里是绝不会对他说的……

正在他心猿意马之际,月池已然问了出来:“你恨贞筠,甚至较张彩更甚,原因究竟为何?”

朱厚照没曾想,她竟然是问这个,他道:“朕以为,你会问她人是否安全。结果已是如此,问原因有用吗?”

月池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按照规则,你要正面回答。”

他一窒,半晌方开口:“她日日在你身边烦着……”

“看来,有人又要玩不起了。”她马上就要起身离开。

朱厚照一把抓住她,描补道:“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他心一横,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你肯轻易给她的,却不肯给我,我为什么要留着她?”

月池只觉好笑:“你是在说名分吗?”

朱厚照反问:“你觉得只有名分吗?”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游戏在无声地继续。第二次月池又胜了。而他已从激动中平复过来,甚至又抿了一口酒,他翘脚坐在躺椅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月池又一次开口:“你是觉得,彻底让她背弃我之后,我就会全心全意待你了吗?”

他沉吟片刻:“不止是她,还有其他人。人是需要寄托的,再强大的人也一样,内心软弱的部分如果无处安置,长久就会如拉紧的弦一样撕裂。所以,人在面临巨大情感空虚的时候,会本能地移情、会寻找下一个能修复伤疤的人。你不是就是这样,让我爱上你的吗?”

月池愕然抬起头,巨大的惊骇攫住她的心神,只听他笑道:“我如你所愿只有你了,可你为什么不能只有我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恨我吗?”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又笑了出声:“你怎么会这么问,当然恨了,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两者本就在一线间啊。”

她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而他则催促她继续翻牌:“游戏还没有结束。”

月池又一次掀开牌面。这次,终于轮到朱厚照赢了。他长舒一口气,又一次伏在她的膝上:“那么,你会待我如我对你一样痴心吗?”

他的声音仍带着笑意,就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孩子,月池低头想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却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她想试试他的心跳,却被他阻止:“怎么,你也要耍赖了吗?”

月池摇摇头:“游戏是从我这里先开始的,我们只能玩下去。是我一步一步把我们都推到今天的境地。你早该知道,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可能像你爱我一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