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梦

沈万霄斜他一眼,其实他并非真心实意要那五万两,只是看中了鬼新娘身上佩戴着的长命锁,若没看错,它应当是传闻中能带人进入梦境的长命锁。

千年以来,他找遍千山万水,都没能找到那只想找的狐狸。而这长命锁能带人入梦境,那么兴许能带他到梦里找到它,带它去没有冬天的地方。

沈万霄不爱打架,不爱威逼利诱,但也并非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他没少干,譬如眼下,松晏如若拿不出五万两,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要松晏拿长命锁抵债。

“成交。”他如是道。

松晏蹙眉颔首:“行吧,成交。”

他正为自己痛失压根儿不存在的五万两而悲痛,青白剑芒忽然劈开大地,地底尸骨受惊而起,慌里慌张地逃跑,有一个甚至跑掉了裤子。

“......”

见状,松晏哑然无言,合着这些玩意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敢吓唬吓唬偶尔过路的寻常百姓。

沈万霄并不在意这些尸骨,他捏诀设阵,衣袂翻飞,八条碗口粗的铁链像蟒蛇一般自地底爬出,链子上挂满破败的符咒。

松晏好奇地看着一切,只见沈万霄一剑割破手掌。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鬼娘尖叫着扑上来时反手将掌中凝聚的血珠子掷了出去。

血滴没入眉心,松晏周身一热,再睁眼时已回到体内。但因失去鬼娘的法力,他无法御风而行,正疾速下坠。

大红嫁衣翻飞如霞似火,红盖头乘风坠地,凤冠被风刮落,散开了他满头如霜似雪的白发。

长发任风抓着裹上嫁衣,缠上脸颊。

他微微偏头,还没惊叫出声,便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

松晏离开身体太久,一时半会儿有些喘不上气来,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抱住沈万霄,就连肩上伤口钻心的疼也没让他松手。

沈万霄垂眸,见他眉心红莲花钿若隐若现,目光不由一滞,张口想说什么,面色却又骤然一凛,猛然将松晏推开,鬼娘尖利的指甲险擦过两人衣襟。

但凡动作再晚半分,他与松晏必死无疑。

他方才顾念着鬼娘占人身躯没下杀手,此时再无顾忌,手中长剑剑光大盛:“缚!”

随着一声喝令,八条铁链齐声而动,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电光火石间已将鬼娘牢牢锁住。铁链上符纸尽数化作狰狞的小鬼,手脚并用死死抱住铁链,压制住鬼娘法力。

松晏踉跄几步,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抬眸见此情形,不由骇然。

缚魔阵他只在禁书中见过,是以恶制恶的大凶阵法,召地底缚鬼灵,除恶鬼魔煞之气,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鬼娘竭力挣扎,身上缠绕着的怨气一缕缕抽离,露出苍白瘦削的脸庞。

“放开我!”她嘶吼出声,双眼布满血丝。

沈万霄不应,她便更为猛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因此在她身上刻下一道道红痕。

两相僵持之下,盘旋于空的姑获鸟忽然长啸一声猛冲而下,直冲着沈万霄袭去。

而沈万霄驱策着缚鬼灵,一时间难以分神应付。

“当心!”

眼看着姑获鸟的尖嘴即将刺穿他的后背,松晏猛地握紧坠在胸口的长命锁,竭力奔向他,仅剩无几的气力耗尽前指尖堪堪擦过他持剑的手。

……天命如此,罢了。

他原想拽着沈万霄一道进入梦境,如此便可避开姑获鸟一击。但他没抓住沈万霄,是以自暴自弃地想,总归是灾星,但凡与他扯上关系的都得倒霉,最后非死即伤。

然而下一秒,手腕上一片温热。

沈万霄动作极快,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被那串莲子形状的佛珠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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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正值阳春三月,但由于山上气温偏低,漫山遍野的桃花便未胜放,独有山下白玉城中满城粉霞似云。

松晏呻.吟一声,从剧痛之中辗转醒来,睁眼只见花影斑驳,树影摇曳。

他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好一阵子才从浑身上下的疼痛里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坐起身子。

这是哪?

他极其缓慢地回忆起先前种种,而后长叹一口气,扶着树干想站起来,却虚弱无力。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伸到眼前,松晏顺着手腕往上看去,只见沈万霄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不知被扔去了何处,面色有些苍白。

看清他的面容,松晏顿然一怔,原来是他——那个说他相貌丑,嫌弃他只有一条尾巴的天神。

想起旧事,松晏沉默片刻,赶蚊子似的挥开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只好靠在树干上,声音有些悲凉:“这应该是鬼娘的梦境。”

沈万霄收回手,抱着剑垂眸看他胸前的长命锁,若有所思。

松晏察觉到他的目光,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散乱的长发缠在长命锁上,有如白雪垂枝。

他哼声道:“你找到那只九条尾巴的狐狸了么?”

闻言,沈万霄抬眼看他:“没有。”

松晏又轻哼一声。

十年前,这人只身一人寻上骆山,一路上谁挡伤谁,步重以为他是来找扶缈打架的,撸起袖子就冲到他面前骂他不知尊老爱幼。

哪想他一言不发,直到步重骂累了坐下休息,他才说明来意:“你见过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吗?”

步重一伸腿:“嗯。”

沈万霄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情绪:“它在哪儿?”

“你去山下,给我买一只、不,十只烧鸡,我就告诉你!”

松晏便是这时候来找步重的,他看着沈万霄傻乎乎地信了,转身要下山去买烧鸡,急忙窜了出去,狐狸爪子扒上他的衣角:“他骗你的,骆山只有我一只狐狸。”

沈万霄低头看他,他与兔子精在泥地里挖萝卜扑了一身泥,脏兮兮的还没来得及洗。

“你是来找我的吗?”松晏问。

那时他还期许着,李凌寒会接他回家。

“不是,”沈万霄打量着他,弯腰将他的狐狸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你只有一条尾巴,而且很脏......丑。”

想起这事儿,松晏就来气,再加上这人刚趁人之危诓他五万两,松晏更是连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你认识我。”沈万霄语气太冷,以至于疑问句被他念得毫无感情,变成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松晏肩上的伤口太疼,他无暇顾及沈万霄,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后者略一迟疑,继而伸手按上他的肩骨。

松晏下意识地想躲,却听见他说:“伤口很深,但我只能先帮你止血。”

说完,也不管松晏答不答应,便捏诀封了他的心脉。

末了,松晏方才闷声道:“我不用你管。”

“是我伤的你,”沈万霄说,“我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