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宴席
应绥有时会想,若应家与单家之间没有那些恩怨,他与单舟横又会是何光景,兴许会是煮酒听茶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兴许会是一场相敬如宾的萍水相逢......总归不会是如今这般落魄,有过相熟的岁月,而后形同陌路。
松晏打量着两人。从单舟横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应绥脸上倒是露出些不愉快来。
应柳儿强硬地拽着应绥胳膊,将他拽到自己一方,继而狠狠剜单舟横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单舟横却视若无睹,依旧嬉皮笑脸地说:“我听说今日将军您膝下长子会回来拜寿,不知在下可有幸与贵公子结识?”
松晏一哽,这人明知故问,摆明了拿他做缓和气氛的靶子。他望向单舟横,后者冲他满怀歉意地一笑。
比起应家与单家的陈年旧事,显然是李将军家嫡子归来一事更加引人注目。座下宾客闻言又是一阵骚动。
“长子?是不是与那狐妖生下的孩子?”
“我听说当年将军得知自己娶了个妖怪,恼羞成怒,一剑斩了那狐妖......没想到,今日他竟还敢叫那妖女的儿子回来,也不怕被报复。”
“难怪他连方圆几百里的和尚道士都请了过来,原来是为的这一手。”
“莫要瞎说,将军的为人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李将军。”
“这可说不好。”
......
“咳咳。”李凌寒轻咳几声,目光扫向众人,堂内顿时噤若寒蝉,无人再多嘴。
众人皆知这李凌寒身患恶疾,而妖血能延年益寿,此时他将与那妖女所生的儿子叫回,难免不让人怀疑其用心。
松晏听力了得,那些话无一不是落在了他的耳里,一时间难免有些失神。
单舟横用肩膀撞了撞他,悄声道:“你别听这些人瞎说,李凌寒虽然冷血,但还不至于杀妻灭子。”
松晏:......
李凌寒上前一步。松晏倏地悬起了心,只听他正色道:“以往是我对不住无灾,听信小人之言将无灾送走。如今他还肯回来看我,那便是肯原谅我了。既然如此,我便要尽到做爹爹的职责,好好弥补才是。”
单舟横一笑:“无灾,这名字好啊,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松晏僵在原地。
李凌寒一步步走近他,目光慈祥,语气柔和:“无灾。”
有那么一瞬间,松晏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他幼时常做的梦,梦里的爹爹便是这般叫他,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过分疏远。
在梦中,李凌寒将他抱在膝上,指着满天的星辰告诉他:“无灾,你看,阿娘在那儿看着你呢!”
小松晏天真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奶声奶气地问:“天上好多个阿娘,哪个才是我阿娘?”
李凌寒大笑起来,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声音粗犷:“傻小子,最靠近月亮的那颗,就是你阿娘!”
“那阿娘会一直守着我吗?”
“当然!”
“那我还要爹爹一直陪着我!”
“好!”
“爹爹答应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松晏忽然低下头,笑了一笑。他的阿娘没有一直守着他,李凌寒也没有一直陪着他,都是骗他的。
他不说话,李凌寒也没催,只是神情有些落寞。松晏心里有些酸涩,一句“爹爹”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应绥瞥了单舟横一眼。单舟横会意,笑哈哈道:“原来是你啊,真巧,哈哈哈哈,真巧。”
无人接话。应绥抬头望天,单舟横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十分自来熟地揽上松晏的肩:“那什么,我刚不是见你带了贺礼来,快给将军送去啊!”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松晏恨不能拿针线将单舟横的嘴缝上。他抬头对上李凌寒满是期待的目光,不禁有些脸热。
哪儿还有什么礼?方才都被应绥抢走了,之后又落进了单舟横兜里。
可众目睽睽,应绥又是他的亲戚,他着实不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挑明了说。
单舟横见他犹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应绥拿的那三支金翅鸟羽是松晏的贺礼。思及此,他顿时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松晏攥着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李凌寒出声道:“无灾能回来,便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礼了。”
话音未落,一缕金灿灿的光芒忽然照进每个人的瞳孔。
李凌寒诧异地睁大眼:“这......”
松晏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掌心里那支金光闪闪的羽毛上,道:“这是金翅鸟火羽。十年长一支,能治百疾,亦能挡邪祟。祝,”他顿了一顿,终还是没将“爹爹”二字说出口,“祝将军平安无忧,长命百岁。”
一语惊满座,就连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单舟横也不由惊讶。
金翅鸟羽已是难寻之物,更遑论十年生一根的金翅鸟火羽。
应绥眼神一亮,抬脚便要上前。
应柳儿及时伸手挡住他,朝他轻轻摇头。
李凌寒愣了好一阵子。直到单舟横夸张地惊呼起来,他才紧跟着回神,双手接过那支金翅鸟火羽,随后又犹豫着抬起手,大抵是想抚摸松晏发顶。但松晏退后了些,他只好作罢,转而朝松晏道谢,紧接着便招呼众人入席:“来,来,各位都别傻站着了,快先入座。”
松晏见单舟横往旁边席上坐,思量片刻便抬脚想跟过去。但李凌寒抢先叫住他,丝毫不见生分:“无灾!来,到爹爹这儿来坐。”
松晏踟躇片刻,思来想去终还是随李凌寒一道走过去。分明是短短几步的距离,在此时却显得尤为漫长。
或许是夜深露寒,他总觉得身后有些发凉。但巡视一周,又找不见那寒意的来由,便只当是天寒。
应柳儿也带着应绥入座。她见应绥神情焦躁地盯着松晏,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不必着急,等过了今夜再说也不迟。”
“可若多拖一分钟,娘亲就多一分危险。”
应柳儿扭头看向他。
他攥紧拳头,许久,才妥协般地低下头:“知道了。”
对面单舟横饶有意味地注视着两人。他将一支金翅鸟羽夹在指间随意玩弄着,注意到松晏投来的目光时他微微弯腰,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两只羽毛,一并抓在手里。
松晏挑挑拣拣选了块桂花糕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琢磨着待会儿过去与单舟横商量商量,将那三支羽毛要回来。毕竟这东西是长在步重身上的,由不得他随意送人。
至于单舟横和应绥之间的事,还有那盏琉璃灯,他并不愿意去搭理。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松晏才刚落座没多久,便有人举着酒杯前来搭话。他虽不太懂人间的礼数,但还是尽可能地做到周全,来者不拒,是以不过须臾,他便被一众宾客灌得头昏脑胀,四肢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