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划界

翌日一早,百里轻舟便动身往念河去,李凌寒放心不下,一路送她到河边,才在她再三地推拒下三步两回头地离开。

百里轻舟到念河边时,天色虽然刚蒙蒙亮,但河边已有了浣衣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拉扯家常。

她绕过河边浣衣的人,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借着树丛遮掩,这才朝着河面轻声唤道:“唐烟,唐烟......”

松晏蜷在树下,远远见着百里轻舟便抖抖身上的雪起身,蓬松的毛发软乎乎的,蹭着沈万霄小腿。

他的心情并不愉悦,又不想让沈万霄察觉,便化成原身,将那些不愿承认的神情藏起来。

总归是没有资格嫉妒,没有资格伤心。

是他明知沈万霄心里有人还情难自控地动心,甚至妄想从那只不知名的狐狸那儿争得沈万霄短短几个月的驻足回眸。

唐烟来得也快,李凌寒前脚刚走,他便踏出水面,乜斜一眼李凌寒的背影,并不十分满意:“还算他有几分良心,知道送你过来。”

百里轻舟不想与他多作无用的争论,便瞪他一眼,将雪耻给他:“雪耻给你,琉璃灯呢?”

“这琉璃灯又没有灯芯,你要它做什么?”唐烟接过雪耻,在袖子里捣鼓半晌,才终于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灯来。

松晏三两下跳上前,踩在浮冰上仔细打量那盏灯——它与长明灯别无二致,唯独灯芯那里空荡荡的,确实是琉璃灯。

爪子下的浮冰冰冷刺骨,松晏站不住,没一会儿便跳回雪地里,趴在地上默默将爪子缩了起来。

沈万霄低头瞧见,犹豫片刻后弯腰将他抱起来。

松晏在这怀抱里失神,片刻后回神蓦地挣扎起来:“你抱我做什么?放我下去!”

沈万霄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抗拒,便只当他在羞涩,轻而易举地将那些挣扎压制住:“地上凉。”

“雪地哪儿有不凉的?我又不冷,你放我下去!”松晏愤然。

他感到无比难过,心说财宝说的果真没错,沈万霄就是个小白脸,是个黑心肠的,明明心里有人还非要来招惹。

龙息已散,沈万霄并未听见他的心声,只当他是在为昨日的事闹别扭,以为这狐狸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多久就会又开开心心的,便未多加理会。

熟料这回他彻底想错了。

松晏恼怒不已,也心酸不已,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朝他亮出爪子:“我叫你松开!”

“松晏。”沈万霄垂眸,任由他闹腾,全然未在意臂上突然的疼痛。

“我不用你抱,你放……”挣扎间,松晏嗅到淡淡的血味。他身子一僵,这才瞧见沈万霄小臂上的衣裳被抓破,玉一般冷白的肌肤上赫然有三道血痕。

他不再敢乱动,声如细蚊,“你……你流血了。”

沈万霄闻言微微蹙眉,偏头一看,果真见手臂上三道抓痕。他眸光微暗,垂眸见怀里的小狐狸怂巴巴地耷拉着耳朵,安抚道:“无碍,只是皮肉伤。”

他怀中一轻。

松晏趁他愣神时跳出他的怀抱,落地变作人身,急匆匆凑上来抓起他的胳膊:“你疼不疼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万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抽回手背到身后:“没事。”

“你先别遮,我看看严不严重。”松晏焦急地朝他伸手,却被他抓住手腕,顿时一愣:“沈万霄?”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将手松开,紧接着语气平淡地问:“消气了?”

松晏脸色一白。他默默缩回手,低下头不想让沈万霄看见眼底盈盈的水光,也不再缠着沈万霄要察看伤口。

沈万霄什么都知道。

那些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他的嫉妒、他的不甘,甚至是贪婪妄想,沈万霄全都知道。

知道。却无回应。

沈万霄本可以捏诀让那伤口愈合,但他偏偏倚在树上,任由伤口流血。他用被咬伤的手卷起另一只手的袖子,不慌不忙地拆开一直绑在手上的白带子,目光沉沉,语气也沉沉:“松晏。”

松晏抬头,目光落在他手上——随着白布一圈圈解开,那只朱笔勾勒的狐狸跃入眼帘。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忘记那只狐狸,一日找不到,他便找两日,两日找不到,便找三日、找三个月、三年……他始终会千秋万代地找下去。

他心里只有那只狐狸,以前是,以后也是。

松晏呼吸不畅。他感到窒息,一阵阵绞痛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肋骨下那颗柔软的心脏撕碎,揉烂。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渐渐起了雾。

沈万霄坦然地露着胳膊,露着臂上那只狐狸,慢条斯理地将拆下的带子绑在受伤的手上,半阖着眼不疾不徐道:“抱歉,以往有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产生了误会。”

松晏低头不语,大颗大颗的水珠子从眼眶滚落,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

他不想这样的。他宁愿沈万霄永远不知道,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血淋淋地将一切剖开,让他无处躲藏。

“以后不会了。”沈万霄头也没抬,只盯着自己的手。

松晏的眼泪砸在地上,落进他心里,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

这明明是他的错,他明知不该靠近,却又总是情不自禁。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爱意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从看向他的目光里,从一时心软煮的馄饨里,从不想看他受寒而将他抱起的手里……

可最后伤心难过的却是松晏,备受折磨的也是松晏。

他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像一场抓不住的风,从松晏身旁掠过,有时会带些春日里纷飞的花瓣,有时会带些深冬冰冷的碎雪。

松晏难以控制地哽咽起来,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问沈万霄以后还如常好不好,不要不理我,不要与我划清界限。但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怕会惹人厌烦,怕适得其反。

爱让他卑微如尘埃,什么都不敢奢求。风说要走,便走了,他什么也抓不住。

不想太过难堪,松晏捂了下眼睛,强行扯出一个笑来,强忍着哽咽声道:“没关系的,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喜欢你,不该让你困扰。

是我自讨苦吃。

沈万霄强忍着体内相思骨发作的痛,强行捏诀将那些飞速生长的裂纹压制下去。他不想让松晏看出异样,扯着白布条打结的手却在发颤,怎么也绑不好。

“我帮你吧。”松晏垂眸遮住通红的眼圈,即便是泪眼模糊,也轻车熟路地伸手帮他绑好,动作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摸到一阵冰凉,松晏微怔:“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沈万霄抬眸,那一眼冰冷的叫松晏心惊——梦里那个提灯的人忽然有了面容。

他总是高高在上,总是冷漠无情。他是刽子手,一边抱着他,一边剖开他的身体抽出他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