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宋致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松晏试着动了动身子,奈何那些纸人虽不过巴掌大小,但一个两个积少成多,竟压得人难以动弹。

那边步重与勾玉的情况也好不到那儿去,两人奋力挣扎着,也只挤开一指宽的缝隙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上回见到这驭纸之术,还是在白玉城的姻缘山上。彼时纸人抬棺送轿子,红煞撞白煞,松晏情急之下以长命锁入梦,才勉强躲过一劫。

但此时他连手指都难以弯曲,更遑论“脱壳”入梦。

松晏气息渐渐微弱,小白从他领口挤出,着急忙慌地想替他撑开一点呼吸的空间,却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沈万霄执笔的动作一顿,耘峥半梦半醒间瞧见了,随口道:“哥,你也觉着这折子无聊是不?”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便已没了沈万霄身影。

桃山结界外一众乡民缓缓抬头,芝麻大小的黑色瞳孔径直盯着几乎被裹成蚕蛹的三人,随后裂开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遽然,一道红光自天际劈来,将那尊神像一举劈作两半。

沈万霄在云端驻足,偏头只见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驭蛇而来,落地时身形一晃,从圆滚滚的狐身变成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

她叉着腰,一脚踩上神像的脑袋,载着她到桃山来的青蛇缩小后十分乖顺地缠上她的胳膊,蛇尾垂在橙黄衣袖外,一晃一晃的,像过长的手链。

“你这老妖怪,”她朝满天惨笑着的纸人微微仰首,“以前是姑奶奶心肠好,放你一马。你倒好,不好好修炼便罢了,还跑出来害人。”

纸人闻言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她直愣愣地站着,直到纸人近在眼前,才狠狠一咬牙:“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随着话音落下,夺目耀眼的红光乍然惊现,如血雾一般几乎将桃山吞噬大半。她左眼眼角下一小块红斑亮的出奇,但形状模糊,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纸人在那滔天的红光之中惨叫起来,扭曲着身子如中箭的飞鸟般接二连三地坠落,就连缠在三人身上的纸人也纷纷剥落。

松晏猛地吸了口气,窒息感让他头脑发昏,失去纸人的支撑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

漫天的红光太盛,虽不见火,却大有烧山的架势。

纸人惧怕着那些红光,纷纷抱头鼠窜,刨土而逃。焚骨妖趴在树梢,见状朝着那人吐了吐细长的舌头,而后手脚并用飞快逃离,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步重大口喘气,缓过神后当即便问:“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歪脑袋,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二十香宋家,宋致。”

松晏闻言微怔,二十香是人间有名的修仙门派的总称,但明面上说是二十香,其实并无二十大家,只有九家——宋,单,应,齐,王,百里,万俟,东方,巫马。

这九家里,又以宋家为首,单家次之,紧跟着便是百里氏,应家。

宋家一脉单传,无旁支杂系,世代镇守着青丘国,以防狐族贼心不死死灰复燃,向九重天寻仇。

宋致此人,年仅八岁便得天子赏识,被特封为“招鹤郡主”,年纪虽小,却多次随兵出征,以一敌百,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她虽不是将军,但比起郡主一名,大周的百姓私底下更喜欢叫她一声“招鹤将军”。

宋致分神打量步重,须臾,略一颔首道:“你这羽毛不错,改日拔几根给我做簪子。”

步重顿时瞪眼:“你说什么?你他娘的,有本事再给小爷说一遍试试!”

宋致不躲不避:“我说,你的羽毛很漂亮,改日拔几根给我做簪子。”

“你!”眼看着步重火气上头,抽出凤羽鞭便要朝宋致动手,勾玉急忙拦住他:“消消气消消气,人家好歹救了咱们。”

松晏这时也附和起来,他没办法,只好将气往肚里吞,到底是不能全咽下,是以重重踩了勾玉一脚,哪想勾玉微微挑眉,一耸肩:“多踩几脚呗,反正我这人也不会疼。”

步重更气了,转身就走,勾玉急忙哄着追上去。

松晏摸摸耳垂,收回落在走远的两人身上的视线,有些唏嘘,又有些羡慕。

宋致这人最会察言观色,但直愣愣一根筋,见状毫不留情地问:“你很想你夫人?”

“......夫、夫......人?”松晏一时呆住,心说这也不算夫人吧,但好像又算。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忸怩着颔首,说话时耳朵有些发红:“想。”

宋致冷笑一声,抬头朝着沈万霄那边扫了一眼,而后道:“是那人吧?”

“啊?”松晏茫然抬头,瞧清沈万霄面容时呼吸一促,脸上热腾腾一片。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宋致瞧他这副模样,便知自己猜对了。她朝着沈万霄略一抬头,随后看向松晏,直言道:“我看他这人也不过如此,小狐狸,你又何必执着于他?”

松晏不满:“什么叫也不过如此,你又不认识他。”

宋致白他一眼,懒得与他解释,囫囵转开话头:“说说吧,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松晏无心应答,只盯着沈万霄看,总觉得一段时日不见他似乎更加英俊了些,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未见沈万霄穿过这般隆重的衣裳,玉冠高束,金裳长靴,所以乍然见到难免觉得惊喜。

算起来,今日合该是归神大典前一日。

松晏倏然一惊,正欲发问,便见耘峥匆匆忙忙腾云驾雾而来,凑到沈万霄耳边嘀咕几句,沈万霄便垂眸睨他一眼,随耘峥一道离去。

想来是吉时将至,天庭那边催他回去。

松晏有些怅然,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只好静悄悄地躺在身体里,不是很上心地答道:“我们来找人。”

“找谁?”

“不知道,就......”松晏稍显犹豫,又觉宋致此人可以相信,便道,“找一只红狐狸。”

宋致颔首:“随我来。”

松晏轻轻“啊”了一声,目光闪躲:“他们还没回来。”

“你怕什么?”宋致猛然靠近,松晏忙不迭后退几步,只见她脸上笑眯眯的,眼里却没多少温度,“放心,有人虽然想雇我杀你,但我都拒绝了。”

松晏忙问:“谁想杀我?”

宋致却不理会,自顾自跃上树梢,身形轻巧,竟未抖落半片树叶。

见她作势要走,松晏再顾不上步重与勾玉,当即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宋致脚步飞快,松晏追的有些吃力,但宋致跑一段便停下来等他一等,他紧赶慢赶终还是跟得上宋致步子。直到桃山南面的一方水帘洞前,宋致才停下脚步,松晏杵着膝盖喘气,口舌干燥得厉害,像吞了一团火。

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大吃一惊——白绸一般的瀑布自山顶直落,撞在青石上碎成数万万朵白色小花,银流蛮横无理地往山脚一汪清潭里跳,甫一入水便成了千千万万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子,几乎将深潭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