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缘故

步重说扶缈近来都住在骆山,松晏便与沈万霄一道过去。

他们没有御剑乘云,而是肩并肩行在街头,见满街卖着河灯纸锭,才知今日是中元节。

松晏驻足,摸出些许碎银子买了几盏河灯,随后便拉着沈万霄去到河边。

“凡人都有这个风俗,”他挡着风将河灯点燃,“据说今日放的河灯会一直顺着河漂到奈河,所以只需将想说的话对着河灯说,它都会替你带到。”

沈万霄拎着剩余的几只河灯站在他身边,尽管明知这话是假,但也没有出声反驳, 反而是顺着他的心意道:“他们会听见的。”

“希望吧。”松晏稍稍叹了口气,将点亮的灯盏放入河中,然后擦火点起另一盏。

沈万霄蹲下,伸手替他挡着风。

“沈万霄,”松晏忽然叫他的名字,却低着头没有看他,道,“步重说春似旧回来了,但是三界暂时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我想,他兴许是和楼弃舞在一处。”

沈万霄将河灯放入河里。片刻的沉默后,他道:“楼弃舞神出鬼没,想找他恐怕有些困难。”

“嗯,”松晏颔首,忽然问,“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会。”沈万霄不假所思地答,末了似是觉得光说一个“会”字不够正式,补充道,“我一直都在。”

松晏不说话了,屈膝在河边坐下,望着满河随水而动的灯盏发呆。

有时他真的很羡慕凡人,也羡慕那些修为不高的小妖。

虽说他们也不能随心所欲,但至少他们都有机会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而他可能没有这个机会。

沈万霄突然起身,松晏目光随着他往上,生怕他将自己丢下,匆忙问:“你要去哪儿?”

“那边有人卖栗子糕,”沈万霄搭手拉他起来,脸上的情绪很淡,说出来的话却让整颗心都变得柔软,“以前你心情不好,除了酥骨鱼外,最爱吃的便是这个。”

他说的是千年前。

松晏随他往那边走,“小时候的事我都快不记得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想的次数多了,”沈万霄付过钱,将栗子糕塞进他怀里,“便忘不了。”

松晏捧着点心,先喂了一个给沈万霄,照旧问:“好吃吗?”

“还行,”沈万霄说,“没有以前那么甜。”

“啊,是吗?”松晏咬了一口,“好像是没有。”

两人虽都说着栗子糕不甜,但一人一个不停地吃着,一袋点心很快便见底。

临到客栈歇脚前,松晏指着客栈左侧卖糖人的小摊,嘟囔道:“你还记得吧,之前说过要买糖人给我的。”

沈万霄微微点头,两人旋即往摊子前走去。

这个摊子上摆着的糖人样式比上回那个老妇人卖的多得多。松晏认真专注地挑选许久,终于拿起一个正面白生生,背面黑乎乎的,背着长剑的糖人,笑道:“就这个吧。”

沈万霄瞟一眼他手里的糖人,颇有些无奈。

“这个和你好像啊,”松晏看着他付钱,末了挽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歪着头靠到他身上,将糖人抬高到他面前,说,“就是衣裳颜色不太对,你好像从来都不穿黄衣裳......为什么啊?”

沈万霄半抱着他走进客栈,言简意赅道:“丑。”

松晏顿时笑起来。他正欲说话,目光落在堂中桌前坐着的人身上时,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或许是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客栈中几乎没有人,掌柜的便只稀松点着几盏灯。而楼弃舞穿着一身白衣坐在那昏暗的光影里,松晏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是鬼魂。

沈万霄订好房,回头顺着松晏的目光望去,只见楼弃舞正端着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脸上依旧带着那张人皮面具,与以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左眼上蒙着乌黑的布块。

沈万霄五指微蜷,随后垂眸看看一眼松晏,一起朝楼弃舞走过去。

“春似旧在哪儿?”松晏坐下,懒得与楼弃舞多说,直接问。

楼弃舞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不知道。”

松晏与沈万霄相视一眼,微微抿唇道:“他若要入世,必定会去找你。”

“那倒不必,”楼弃舞说,“他天资聪颖,功法仙术一看便会,用不着再找我帮他制肉身。”

松晏微怔,听他这意思,春似旧是学会了傀儡术。

楼弃舞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抿唇道:“我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松晏上下打量楼弃舞,随后朝着沈万霄微微摇头。

沈万霄亦是眉头微皱。

时至今日,素姻尸身已经化作飞灰,琉璃灯也已被摧毁。松晏实在是想不到楼弃舞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

楼弃舞慢声道:“我要销魂。”

闻言,松晏蓦地抬起头。

“别那么惊讶,”楼弃舞说,“春似旧恩将仇报,我只不过要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松晏皱眉道:“销魂是悯心佩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眼睛在剑柄上。”

松晏诧异不已,沈万霄也难免感到惊讶。

当年楼弃舞引血海,蓄怨气,以傀儡术让春似旧重回于世,照理说,他与春似旧应当是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无人料到,楼弃舞仅仅是多看了眼悯心赤身裸体的画像,春似旧便挖走他的左眼,充当销魂的装饰点缀。

楼弃舞将事情简单概括,最后注视着松晏道:“我要你帮我。”

松晏轻抚着杯口,闻声稍稍敛目,“我帮不了。”

且不论楼弃舞以往算计他、陷害他多少次,单是与止戈勾结,助春似旧复生一事,便不可原谅。

“春似旧修为高深,”松晏搁下酒杯,一滴酒也没碰,“我杀不了他,也夺不了销魂。你与其找我,不如找找扶缈,或是时颂,他们或许有办法。”

他边说边站起来,拉着沈万霄的手往外走,“楼弃舞,我希望你明白,我至今没有朝你动手,是因为你白三娘牵挂着你。”

提及白三娘,楼弃舞面色稍微变了变,但紧接着,他笑道:“你以为玄柳为什么没有追究永安殿失火一事。”

沈万霄驻足,松晏不得不跟着停下。

楼弃舞缓缓起身,边斟酒边说:“他不敢。”

“你什么意思?”松晏紧盯着他。

当年永安殿失火,素姻尸身被烧成灰烬,魂魄从琉璃灯中解脱,重入轮回。而玄柳暴跳如雷,绝不可能不追查此事。

楼弃舞将盛满酒水的玉瓷杯递给他,“我给了他修为,他自然要听命于我。”

夜风从楼中四面大敞的窗涌进来,吹动楼里梁上悬着的绫罗绸缎。

松晏指尖发凉,蓦地意识到这场阴谋早在千年以前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

“我教他用相思骨留住了观御的命,”楼弃舞抹去不小心滴到手上的酒,“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还有机会和观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