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知道你们上机了, 我还知道印刷厂已经印刷出来了,就差装订,我已经让莫敏叫停了, 叫你来就是为了通知这事, 这首诗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任何与F大相关的地方!至于你们的损失和重新制作的费用,也不必担心,学校会进行补偿。”
江南只听王书记如此说, 便知道这不止是团委单方面的决定,恐怕学校也是这个意见。
又听说杂志尚未装订, 她们来得及重新选稿、制版印刷替换, 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因放松些许,慢慢坐下,问道,“我能详细问问前因后果吗?”
她稀里糊涂地来,只能从莫敏的态度中推测这事儿可能与童夏有关。
而那首名为《飞鸟》的好诗, 作者应当是童夏,一位自《班马》创刊来、唯一不愿透露真实身份的作者,连稿费都让她们放传达室, 自己去拿。
只是这首诗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和暗喻, 团委审稿时也没发现问题,学校怎么这么大反应?
江南见王书记冷肃着脸不说话, 目光扫过对面几位一脸恳切望着王书记的诗社理事会成员, 才看向一旁的学弟, 期待能得到解答。
学弟看了一眼王书记, 见人没反对,便低声与她解释起来。
原来童夏退学是为了和一位日本留学生出国, 学校屡劝不听,只得给她办理了手续。而F大校园诗社正在筹备一本诗集,意在将诗社成员及F大学子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优秀作品汇集成册,刊印发行。
这两天正好交到团委审核,审核的老师发现《飞鸟》的署名为“童夏”,要求诗社将这首诗撤下,也是这时,才从诗社了解到这诗是从狂瞽报社采集的,而作者的真实名姓则是从诗社成员处得来的,诗社社长找童夏核实过,确实是她的作品。
审核老师再与负责审核《班马》与《狂瞽》的老师一碰头,确实有这回事,王书记立即派人去了狂瞽办公室叫来莫敏,将这事暂停了。
江南了解完情况,只与王书记道,“那首诗写得挺好的。”
作者将自己比作一只受到束缚的小鸟,向往自由广阔的天空,只她被折断了翅膀,每天只能仰头幻想,突然有一天牢笼出现了裂缝,她大胆尝试迈出了脚,即使可能因不会捕食而饿死也一往无前,因为她认为至少在死去一刻是自由的……
只听王书记冷哼一声,“如果写得不好,他们至于在这儿跟我耗?”说着,看了一眼诗社的几位。
显然这架势是王书记不同意,几人就不走了。
只听诗社社长同江南道,“学姐,如果这样的优秀作品不能面世,不仅是代表F大最高诗歌水平的诗集的损失,也是《班马》的损失!”
江南且未说话,王书记就被气得拍桌,“什么损失?!雷永平,我告你,F大能包容多种多样的学子,你们可以跳舞、可以弹吉他、可以听邓丽君,甚至可以谈恋爱,只要不明目张胆地舞到校领导面前,一切都能宽容,但唯独不能不自爱自重!
我是个大老粗,不懂资本主义国家有多自由!但我作为大学里的校职工,只知道为了一个男人、一种名为“自由”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学业,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样的学生无论多有才华,F大要不起,学校更不允许这样的人顶着F大的名头宣传!”
诗社社长雷永平张了张嘴,无法辩驳。
他们也不明白童夏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激烈的决定,她想出国,完全可以申请学校的留学名额,即便与高村感情再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江南则想到了童夏的母亲,因问学弟,“童夏退学的理由是什么?”
“为了自由。”学弟一脸无奈。
江南皱眉,学弟又解释道,“就只有这四个字。”
江南看了眼王书记难看的脸色,显然学校和领导们将童夏口中的“自由”,理解成了她向往资本主义的“民主自由”,而童夏也没有解释。
她又问学弟,“如果仅是这样,学校完全可以不受理。”
这回,学弟面色不淡定了,有些一言难尽。
王书记接过了话头,“哼,人家在乎我们受不受理?她告诉学校,原本她可以不办手续直接出国,但她从学校消失,她的母亲一定会来大闹,学校如果不想有麻烦,最好给她办了!”
江南挑眉,笑问,“学校这么好说话吗?”轻易就办了?
学弟看了看王书记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声跟江南道,“童学姐跟那个留学生在领事馆公证结婚了。”
也就是说,她要走,学校真拦不住。
江南惊讶,“这才几天?”
而且如果学校不知情,童夏就没有介绍信,她怎么办成的这件事?
学弟摇头,他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但学校核实过,他们的婚姻确实生效了。
“她还说如果学校将她结婚或退学的事,通知她家里,她立马找个高楼跳下来,学校也不要想找人看住她,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她的丈夫会向领事馆求助……”
还有一些什么劝学校趁她还在尽快给她办理退学,不办就没机会了什么的话。
都说到这份上了,谁劝都不改主意,拖着不办手续,麻烦的只有学校,就给她办了。
江南只问王书记,“学校给她退学了,她母亲就不会来闹了吗?”
一个学生,在学校眼皮子底下退学结婚、出国消失,任何家长都不会善罢甘休吧。
王书记闻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学校该操心的事儿,你不用管了,只管将她的诗撤下来,别耽误了杂志发行。”
江南没动作,坐了会儿才问王书记,“如果童夏的退学另有隐情,我们杂志上她的诗也用的是笔名,应该……”
她话没说完,只听王书记打断她,“江南,我记得你今年三十了吧?”
江南一愣,而后点头,是啊,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二十六岁,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
“你还记得当初等待高考恢复时的心情吗?还记得你们七八级和上一届七七级有多少同学凌晨还在校园路灯底下看书的吗?
学校痛心的不是她不声不响跟外国人结婚,而是她放弃学业这个举动!F大不会宣扬任何关于主动弃学的人和事!”
王书记这番话,振聋发聩。
会议室内一阵沉默,江南和诗社的几位静坐了会儿,无声地出了会议室。
走出办公楼以后,诗社几人都没说话,简单跟江南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显然已经接受了将童夏的诗撤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