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傍晚时,纪冠城悠悠转醒,栾彰压着他的手臂,两个人共盖一条被子,另外一条已经团在了地上。房间里一片狼藉,比所见之景更不堪的恐怕就是当下的两人。

纪冠城一动,栾彰就睁开了眼睛,见栾彰那表情,心里猜他早就醒了,却不知为何不叫醒自己。一想到夜里发生的事,清醒过来的纪冠城有些难以面对栾彰,便把头转了过去。栾彰并不在意,揽过纪冠城问道:“饿了吗?”

“不饿。”纪冠城带着鼻音,有些沙哑,又说:“有点。”

栾彰习惯性地叫诺伯里的名字,外面咚咚敲门的是阿基拉。他这才想起来他与人亲热时诺伯里都会很识相地下线很久,然而阿基拉不会,所以阿基拉见没人给他开门,干脆连到了卧室设备上,大声问:“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晚还不起床?也没有人理我。”

纪冠城被问得羞愧难当,双手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头。栾彰淡定地从地上拾了条裤子套上,对阿基拉说:“这不是你该问的。”他继续呼唤诺伯里,好不容易才把诺伯里叫了出来,边往浴室走边让诺伯里叫外卖。纪冠城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为栾彰在洗澡,心想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自己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儿,只好慢慢地钻出被子。

他的脚刚接触地面栾彰就走了出来,吓得他脚下一轻,扯着被子坐到了地板上。

“我没事。”纪冠城连忙说,“没事。”

栾彰无奈,扯过纪冠城拽着的被子往旁边一丢,正好全盖在了阿基拉的身上,这才抱着纪冠城往里走,轻轻地放在注满温水的浴缸里。他不说话,也不走,而是坐在浴缸的边缘看着纪冠城。纪冠城被看得难受,只好曲膝抱腿坐着,很不自在。

栾彰的心思一贯难猜,为了避免这种被凝视的紧张感继续蔓延,纪冠城只得没话找话地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不去了。”

“那、那……”纪冠城词穷,眼睛乱瞟却不看栾彰。这时被埋起来的阿基拉好不容爬了出来,溜溜达达来到浴室门口,刚要问栾彰怎么不看着点自己,身体就被栾彰提起,像是拎垃圾一样把阿基拉拎到了客厅。

阿基拉很是不满地说:“栾老师,你在小纪面前能不能对我尊重一点呢?”

栾彰冷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有尊严的啊!”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诺伯里说是送外卖的,他叫了最近一家餐厅,且把订单排在了最前面。栾彰指着门口对阿基拉说:“你去开门拿外卖。”丝毫不给这个超级AI一丁点面子。阿基拉嘴上嘟囔着“这点小事为什么不自己做”,实际上还是跑去了门口,在对讲机里切成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叫外卖员把东西放在原地。

等确定人走了之后,阿基拉才打开门,把外卖取了回来,完事兴冲冲地想要冲进浴室叫纪冠城吃饭,被栾彰一脚绊住。

“你去喂猫。”栾彰道,“我去叫他。”

阿基拉问:“为什么是我喂猫?”

栾彰说:“那你不喂就饿死它。”

“怎么可以饿光光呢?”阿基拉还来不及指责栾彰,栾彰人就没了,还把门关了起来。家中卧室门都是最普通的机械锁,从里面反锁住,再高科技的人工智能也没办法。阿基拉无可奈何,就对诺伯里说:“你来喂猫。”

诺伯里沉默,阿基拉干脆原地转圈:“猫粮的袋子太沉啦!我根本拖不动嘛!”诺伯里心想,喂食器不是自动控制的吗?跟猫粮袋子有什么关系?同样的,他不知道阿基拉在哪来学来的耍赖——他大概知道这个词,但是人类的表现多种多样,他还没到能够完全理解的程度,故而对阿基拉的行为无法准确概括,最终只能调用喂食器的程序,把粮食放得满满的。

光光小跑过去,对充满复杂表达的世界毫不在意。

阿基拉停在光光身边,似乎在看光光吃饭,却问诺伯里:“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诺伯里对栾彰的事情一贯守口如瓶,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道,他又不像阿基拉身上有八百个摄像头,也不会进行额外的关联猜想。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阿基拉说,“我可以查你的数据库。”

“我不会骗人。”诺伯里老实回答,他替栾彰说过假话,那也是栾彰告诉他的。让他自己编,他没有那种能力。

“对哦!”阿基拉恍然大悟,“小纪和栾老师都说过,‘骗’是只有人类才会的本事。小纪不让我学。”

诺伯里干脆说:“我不懂。”他在简单陈述,然而阿基拉会思考他这句话是不是额外的含义,这是人类的思维,阿基拉甚至会想,诺伯里是不是不想让自己觉得他太笨了,所以才含糊其辞?

也许诺伯里很渴望懂得像他一样多呢?

于是阿基拉安慰诺伯里说:“没关系啦!等我弄明白,我会教给你的!”他是好意,可在诺伯里听来,“教授”直接翻译就是“训练”,而训练是为了优化迭代。他怕自己的下场跟观云一样,连忙对阿基拉说:“不要这样,好不好?以后都是我来喂猫吧。”

阿基拉没反应过来,但一想自己的活诺伯里干了,开心地说:“好呀!”

后来,阿基拉仍旧不知栾彰和纪冠城到底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从那日后总能收到一个来自纪冠城的波频信号。他能分析出这个信号所表达的含义,知道人类处于什么状态下会传递出这种信号,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和纪冠城的言行统一。

阿基拉直白地问过纪冠城,得到的只有无限沉默。纪冠城羞于解释,他也不知道身体有感觉但心里没感觉的状况要归为哪一类。这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割裂,难以释怀。相比之下,栾彰对他的态度略有转变一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唯一庆幸的是,栾彰同意了他对于春节的计划安排。这一次因为准备得当,诺伯里顺利地帮他们订到了往返机票酒店,不必受舟车劳顿之苦。想到上一次跟纪冠城回家时的境况,栾彰竟有些隐隐怀念。

那时纪冠城多爱他,他只道平常。

在美国时纪冠城没回来过,满打满算已和家人许久未见。他下车就有些紧张急切,可还是耐着性子先陪栾彰去酒店办入住,顺利的话,他能赶在年夜饭之前到家。

这个时间点最热闹的只有家里,马路上、商店里都是一派冷清,酒店大堂也没了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值班前台百无聊赖地对着空气发呆。

这是诺伯里能找到的本地最好的酒店,进入房间后,栾彰叫诺伯里把里里外外都清查了一遍,自己站在一旁,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