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在大道之上,隔着厚厚的帘子,展戎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人的糟心,贴心询问:“主子,要属下去打二少爷一顿吗?”

以前也不是没打过,就是萧闻澜从小就是好吃懒做的性子,又被人刻意养成个废物,记吃不记打的。

萧弄揉了下太阳穴:“叫人去把他看好。”

“要叮嘱二少别惹事吗?”

萧弄神容冰冷:“要叮嘱他别惹我。”

“……是。”

萧弄坐在固定好的轮椅上,眸上覆着薄纱,在马车上不算舒适,懒得再去想那糟心玩意。

脑中忽然掠过方才那群不学无术的玩意中,跪在萧闻澜旁边的人。

他眼睛还没完全恢复,隔着薄纱视线模糊,远了就看不清,只觉得那小孩头毛微乱,格外柔软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这几日飞进长柳别院的小雀儿。

昨晚关于那只小雀儿的信报递到了萧弄的书案上。

当日他是随着安平伯府的马车来的,调查的暗卫摸去安平伯府探了探,查出安平伯的确有个叫“迢迢”的养子,府上人说,这位养少爷生得秀美过人,不过身体不好,极少露面。

安平伯府一脉这些年越来越不行了,在朝中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此前萧弄回京,就巴巴地送来几个美人,被展戎打发回去了。

大概是听那个造谣的王八蛋说萧弄喜欢男人,安平伯又把养子送了出来。

小可怜。

手指无意识敲了敲轮椅扶手,萧弄道:“动作快点,早点办完事回去。”

展戎跟随了萧弄多年,王爷办事向来利落,哪曾多余吩咐这种话,耳尖一动,机灵地问:“主子急着回去,是为了迢迢小公子吗?”

好像是快到那位小公子来别院的时辰了。

萧弄冷嗤:“怎可能,赶你的车。”

触了个霉头,展戎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也是,怎么可能。

另一头,萧弄的车驾一远,一群人登时长长松了口气,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擦了把额汗。

萧闻澜尤其手脚虚软,脸色惨白:“完了完了,我死定了……诸位,酒今天就不喝了,我先走一步!”

其余人对萧闻澜十分同情,表示理解:“赶紧回家吧,萧兄。”

“哎哟,真真是倒霉,居然会撞见这位煞神。”

“萧爷安心回去吧,我们会照顾好钟小世子的!”

钟宴笙见他们说得热闹,余光中看到带着马车在街角对面,瞅着这边不敢过来的云成,猫着腰准备偷偷摸摸溜走,哪知道刚走出去两步,就被点了名。

一群人眼神炯炯地照过来:“小世子要去哪儿?”

“走走走,定了九香楼的位置,钟小世子一起来喝一杯啊。”

“还好因为钟小世子落水的事,景王殿下被罚了禁足,不然他若是一道来,我们跟钟小公子就又说不上话了。”

“哈哈,景王殿下岂不是常常被罚禁足,过段时间又能出来与我们一同潇洒了。”

钟宴笙:“……”

难怪一直没见景王出现,原来是被罚禁足了。

这些人里有几个挺脸熟的,景王邀请他去游园时见过,都是京中的王公贵族之后,平日里家里宠着,性子飞扬跋扈,高傲得很,这么热情地招呼他,他若是拒绝了,就是打了他们的脸,得罪了他们。

淮安侯离京多年,才回来不到一月,钟宴笙不想给侯府惹麻烦得罪人。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不是淮安侯府真正的世子后。

昨日他跟真少爷说今日去送点心,真少爷并未应下,想必就算他不去,也不会在意。

说了要去又没去不好,不守承诺,虽然是单方面的诺,但也没办法。

钟宴笙内心纠结了好一阵,最终无奈地朝对面的云成隐晦地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才转回眸,小声回应:“好,不过我不喝酒的。”

近处的少年乌发雪肤,眉目天生含情,说话还带着丝姑苏的柔软口音,众人心神荡漾的,只想哄着他一起去,不住点头:“好好好,喝茶就行,我们都不喝酒的。”

也有人不满:“去酒楼不喝酒多没意思?”

萧闻澜已经老实回家了,众人拥着钟宴笙,闹哄哄地往酒楼去。

东市这条街最是繁华如水,九香楼就在长街尽头处,临湖而落,地段颇佳。

显然这群世家子弟是九香楼的常客,一进门就有伙计殷勤地迎接,灿烂笑着将他们引入了楼上最豪华的包厢。帘幕之后已经有琴师歌女候着了,桌上美酒佳肴飘香,窗户大开着,绕过屏风就见对岸飞檐如林,湖中飘荡着不少画舫。

钟宴笙好奇地往那边望了眼,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人凑到他身边:“在看那边?”

路上众人跟钟宴笙通了姓名,钟宴笙记得这人叫孟棋平,是沛国公府的三少爷。

孟棋平盯着钟宴笙的脸,暧昧不明地笑:“钟小世子想去那儿?”

听到这话,有几人也跟着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钟宴笙敏锐地察觉到这人不太安好心,歪了歪脑袋:“那边不能去吗?”

望过来的眼眸黑亮,幼鹿般湿润透彻。

孟棋平心口一荡,话还没出口,就被人警告了:“孟三,别吓着人家。”

钟宴笙是淮安侯府的小世子,外祖父是太原总兵,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就算家世不比他,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手把玩的小玩意。

“好吧。”孟棋平一耸肩,目光仍紧紧盯着钟宴笙的脸,笑意愈盛,“对面是秦楼楚馆,钟小世子若是想去看看,可得叫我陪着,那边对于小世子这样的人,危险得很呢。”

钟宴笙没有露出他期待的害怕恐惧,兴致缺缺地别开眼,礼貌点头:“哦,那我不想去了,谢谢。”

“……”

孟棋平被他招得莫名想笑,心不住发痒。他后院养着一大群莺莺燕燕,乖巧模样好的不少,但都不像钟宴笙这样。

生着张昳丽绝艳的脸,却干干净净的像张白纸,仿佛可以让人随意涂抹上任何颜色,雕琢成完全归属于自己的样子,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最恶劣的欲望。

孟棋平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也沁人心脾,兴奋得手指发麻,凑得越来越近,笑嘻嘻的:“总是叫你钟小世子多生分,你有没有小名啊?”

他靠得太近,语气又轻佻,钟宴笙感到不适,往后退了退,摇头。

他撒了个小谎。

迢迢是家里人才知道的小名,只有亲近的人能叫,钟宴笙不想被这些人这么叫。

“那我叫你宴宴好不好?”孟棋平很满意似的,自顾自道,“以后就叫你宴宴了。”

钟宴笙内心并不承认宴宴这个称呼,因此并无所谓,敷衍:“嗯嗯。”

幕后的琴师奏起了乐曲,大伙儿各自入座,在丝竹声中推杯换盏,攀谈起来。一谈,就不免聊到匆匆退场的萧闻澜,纷纷感慨:“萧兄可太惨了,有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堂兄在头上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