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逗钟宴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军营里若是待上三两年, 都会变成老油条子,一个赛一个的厚脸皮,一群大老粗, 没什么意思, 但小雀儿的脸皮却薄薄的, 跟张纸似的,轻轻一戳就会东倒西歪, 红得到处都是。
像只炸了毛的小鸟,没什么杀伤力,但可爱得人心痒。
眼见着小美人真的要生气了, 萧弄见好就收, 止住话音, 从容推锅:“都怪踏雪, 往后不准它再进屋。”
钟宴笙被他带着一想,感觉似乎确实是踏雪的问题。
若不是踏雪把这续篇叼到他床上,萧弄就不会发现, 也就不会读出来了。
不等钟宴笙再想明白,萧弄将手中的书一丢,距离和力道把握得恰恰好, 话本子飞出去,擦过烛芯, 将其扑灭,随即啪地轻轻掉落在桌上。
屋里霎时暗了下来, 只有朦胧的月色从窗外漫进。
方才鸡飞狗跳的, 钟宴笙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
他和定王殿下……在一张床上。
或者说, 这本来就是定王殿下的床, 现在只是他回来了。
钟宴笙倒是不觉得定王殿下会像孟棋平那样,对他坏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做不好的事。
毕竟定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二十有五了,也还没娶妻,长柳别院跟定王府里别说是个服侍的丫鬟了,连踏雪都不是母的。
所以应该也不近男色。
可是萧弄身形高大,仅仅只是靠近了一点,也有点让人难以呼吸,骨子里的侵略性太强了。
钟宴笙偷瞅了眼坐在床外侧,朦胧的黑影跟座小山似的萧弄,纠结了一下,不想给他分小被子了,默默用蚕丝被把自己裹起来躺下,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身边的人。
萧弄注意着他的动作,跟着也躺了下来。
钟宴笙小气巴巴的,被子不给他,枕头也不分一点,堂堂定王殿下,只能用手枕着头,侧躺着望着把自己卷吧成一小团的钟宴笙,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现在知道紧张了。
周遭昏蒙蒙的,万籁俱寂,他的笑声就有点明显了。
钟宴笙狐疑地瞅着他:“你笑什么?”
萧弄懒懒道:“我在辽东时,遇到过一种小雀儿。”
钟宴笙没太懂他的话题跳跃得怎么能那么快,茫然问:“那种小雀儿怎么了?”
“小小一只,圆滚滚的,羽毛蓬松,胆子豆点大。”
萧弄抬手伸过来,把裹成个小球的钟宴笙吓得一跳,但那只手只是落在他脑袋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却敢跳到我的手心里,拿脑袋蹭我的手。”
钟宴笙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迟疑着问:“然后你把它?”
不会是捏死了吧?
萧弄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了。”
钟宴笙感觉自己活像是那只胆大包天、跳到定王殿下手掌心蹭他,还没被捏死的小山雀,松了口气:“太好了。”
萧弄低笑了声,没头没脑地又添了一句:“踏雪也很喜欢那只小雀儿。”
钟宴笙嘀嘀咕咕:“踏雪应当是想吃掉它吧……”
大猫平时闲得无聊,就喜欢趴在他窗户底下看枝头上的鸟,蠢蠢欲动地想给自己加餐。
听着钟宴笙的嘀咕,萧弄眼底溢出笑意:“对,不光踏雪,本王也想吃掉他。”
钟宴笙浑身一毛:“可是你也不缺那口吃的……”
不到巴掌大的小山雀,能有几两肉啊,定王殿下有那么饿吗。
“谁说我不缺那口肉的?”萧弄扬了扬眉,“我缺得很。”
钟宴笙一阵无言,裹着小被子背过身,说了会儿话,他已经困得眼皮发涩了,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道:“明日让伯伯多做几个肉菜,小雀儿不好吃,你不要吃小雀儿……”
萧弄身上的气息很冷淡,像关外寒刃冷光上飘过的雪。
于敌人和很多外人而言他很危险。
可是在钟宴笙心里,定王殿下不再是京中传得杀人如麻的煞神,而是会在他生辰的时候,见他低落,带着他爬上城墙,给他吹埙看铁花的好哥哥。
因此这缕气息只让他更安心,不一会儿便睡得沉了。
萧弄:“……”
睡着了?
就这样睡着了?
没有点其他的表示吗?
他人都在床上了,这小孩儿就不会假装无意地靠过来……做点什么吗?
定王殿下生平头一次怀疑了一瞬自己的魅力,随即又迅速否决。
只是钟宴笙太困了,这小孩儿天天能睡四个时辰。
钟宴笙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怎样的机会。
萧弄没怎么思考,决定主动给钟宴笙一个机会。
他捏住蚕丝被边沿,不轻不重地一扯。
裹成一团的钟宴笙顺着咕噜噜滚了过来,撞到萧弄才停下,睡得很熟,任由人怎么作弄,眼皮都不动一下,呼吸匀长。
毫无戒备心。
月色流转,被纱幔筛过,朦胧地落在钟宴笙脸上,秀美的眉目韵致楚然,蕴着一缕神秀的光华。
萧弄对着这么个安静恬然的小美人,感到无从下手,甚至是十分棘手。
钟宴笙明明就浑身破绽,软绵绵的、不仅没有戒备心,防守也很薄弱,随便说两句就要脸红,但怎么就这么……让人没办法呢。
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层窗户纸,都不用戳,吹吹就能破开。
萧弄却望着那层窗户纸,没有擅自上前,反而谨慎地退开几步,选择戳了戳小雀儿薄薄的脸皮。
“就要吃。”
他趁钟宴笙睡着了才给出答复,满意地嗅着身边浓郁的芬芳兰香,难得早早睡了过去。
在王府的灯盏熄灭之时,东市边的河流之上正热闹,数艘画舫飘荡,靡靡之音飘荡四方,不时传来莺歌夜舞欢笑之声,一派风流。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云中舫。
然而云中舫里,最受欢迎的小倌儿、也是画舫的主人,今日却没有出场,借口身体不适,一直待在自己的舱房中。
楼下笑声放肆,楼上的屋子里,却一片死寂。
展戎脚下踩着一个,面前还跪着一个,但他谁也没看,提着把刀。
坐在他面前的人浑身僵硬,望着那把刀凛寒的刀刃,嗓音抖得不行:“……这、这艘画舫,背后的主人,不是我,是、是沛国公府的三少爷孟棋平,奴、奴也是听他指令行事……”
展戎学着萧弄,低头慢慢擦了擦刀身:“继续。”
“那日……孟三少爷来奴这里喝酒,随后他家里的下仆过来,说是送出的邀约被人拒了,孟棋平差点掀了桌子,然后、然后逼问奴有没有什么药,奴哪敢说话,孟棋平就带着人一顿搜刮,才、才搜出了那瓶从西域带来的春莺粉,其他的奴真的不知道了,求、求大人放过啊!”
满口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