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六月江南,雨膏烟腻。栉比的临街商铺笼在朦胧水雾之中。雪腮杏眼的红裙少女一手护着个牛皮纸袋在胸口,一手提裙,脚步轻盈地穿过长街,翩飞的红色裙尾在蒙蒙雨雾里曳过一道亮彩。引得街边闲散商贩直勾勾盯着她,竟是看痴了。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绘云楼,众人才回过神。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看呆的路人抿了抿发干的唇。
“嗤。”蹲在一边的商贩扯嘴笑了,“什么千金,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在水竹县这样的小地方,红裙少女是罕见的美人。可这样明眸善睐的美人,不过是个婢子。
想到这里,众人望向绘云楼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探究。连婢子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主子该是怎样的姑射神人?
灵沼扶着楼梯扶手跑上二楼,探头一望,没瞧见人影,脚步不停,哒哒登上三楼。
她推开房门,刚要开口,蘸碧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向她轻轻摇头。坐在另一边的花影已然皱起眉。
灵沼咬了下舌尖,蹑手蹑脚走进去,将抱了一路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上。
楼下的商贩们若见了蘸碧和花影更是要痴上两回。不同于灵沼仍稚气的明灿甜美,蘸碧柳眉凤眼像仕女图里走下来的温柔佳人,而花影则英气许多。
内室忽然传来几道微弱的咳声。
这下,三个婢子都皱了眉。
不多时,里面的咳声越来越频密,柔柔碎碎,一声又一声,听得人心焦、心疼。
蘸碧起身,悄声走到门口往里瞧,见长公主醒了偎在引枕上咳着。她赶忙转身倒了温水,折回门口的时候换了寝鞋,送水进去。
知道主子醒了,灵沼这才小声给自己辩解:“主子前几日这个时辰都翻话本呢,我才没放轻脚步……”
花影横她一眼,视线又落在桌上的牛皮纸袋上。
灵沼收到提示,赶忙抱起牛皮纸袋走向内室,她还没进去,先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笑:“主子,京里来的信。”
扶薇放下温水,慢慢抬起眼睛,亦抬起姑射神人真容。
扶薇五官极其艳绝瑰丽,却被那份骨子里的高傲压着,艳而不媚丽而不俗。她半倚着引枕,优雅里透着高高在上尊贵,如今大病初愈瘦了一大圈,人又不在朝堂之上高坐,少了往日深不可测的淡漠,多了几许易碎的柔。
世人对美的偏好不同,可没有人会否认扶薇的天资绝色。一切都是那样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厘都造就不了她如此登峰造极的美貌。
扶薇望向灵沼怀里的东西,潋眸微凝,神色难辨。
蘸碧柔声劝:“离宫几个月了,陛下的信寄来几十封都没拆过。主子您就拆一封吧?陛下虽完全有独自理政之能,但以前都是您处理大小国事。眼下您突然放权离京,万一是陛下在政务上遇到了难处,想要向您征求意见呢?”
蘸碧觉得自己这样劝不会出错,因为长公主向来以国事为重,这几年为陛下、为国民殚精竭虑。
扶薇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收起来吧。”
蘸碧不再劝了,心里却在忧愁长公主和陛下一直这样僵持着可不行呀。
灵沼已经换了寝鞋进来,踩着柔软的蚕丝地毯,将牛皮纸袋里的信收进北窗下雕云刻鹤的黄梨木箱中。箱子里,堆了厚厚一摞陛下寄来的信。
这些信都没有被扶薇拆看过。
灵沼走向床榻,蹲在扶薇足边仰起脸来,笑出一对小酒窝:“主子要听曲儿吗?我给您唱一支?”
扶薇抬眸,瞧着少女特有的朝气蓬勃,心里的郁色稍霁。她唇角浮现一抹柔笑,抬手捏了捏灵沼脸蛋上软乎乎的肉。
“主子笑了就对了!”灵沼笑得更真挚,“来江南就是散心的,管什么京中的事儿呢?不管不管,就该怎么开心怎么来!”
扶薇也觉得灵沼这话说得很对。
“把我昨天翻的话本拿来。”扶薇说着下了床。
灵沼赶忙帮她穿了寝鞋,扶她到南窗前的软椅坐下。蘸碧已经将扶薇昨天读了一半的话本放在小几上,又转身给她添了一杯温水。
扶薇以前喜欢喝精致的茶、浓烈的酒、香腻的甜饮子,一切有味儿的东西。但是中毒之后坏了脾胃,如今只喝温水。
扶薇让灵沼支起支摘窗,让窗外的景色泄进来。外面雨已停,潮湿的水雾仿佛还飘在红尘里,天地之间朦胧又干净。
扶薇望了一会儿窗外,才垂眸将目光落回话本上。蘸碧已将话本打开到扶薇昨天读停的地方。
这七年,扶薇翻阅最多的是奏折,其次是史册政律天文地理,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情翻阅杂书。此次来江南散心和养病,她想重拾小时候午后坐在树下看故事书的趣味,可话本翻了几册,仍是兴致缺缺。
这些蹩脚的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情情爱爱故事,有什么可看的?
可她总要换个活法。
贪玩贪吃的黄毛丫头能培养出掌权执政的能力,如今也能培养出闲散人的心态。
扶薇静下心来,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下去。
时间缓慢流走。以前扶薇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如今倒觉得白日夜晚都漫长。
良久,蘸碧估摸着扶薇手边的水该换了,捧着温水进来,瞧见扶薇并没有在看话本,而是望向窗外。已经傍晚了,街市上明显热闹许多。
蘸碧顺着扶薇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瞧见那道闹市中静坐的白色身影。微怔之后又了然,略思忖,她缓步走至门口柔声唤:“灵沼?”
“主子有吩咐?”灵沼立刻小跑过来。
蘸碧摇头,微笑着说道:“你总是往外跑,对水竹县了解得最多。你知道那个奇怪书生的事情吗?”
灵沼转瞬间心领神会,她甜声:“知道呀!那人叫宿清焉,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因为身体不太好一直没有科举,让不少同窗替他惋惜。他经常会来街边支摊子,替不识字的人写家书。”
“身体不太好?是有什么隐疾?”蘸碧追问。
“听说是有容易昏厥的毛病,不能长途跋涉。而且家中母亲身体也不大好,胞弟又常年在外,他就一直留在家乡不远行。”
“哦。”蘸碧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扶薇一眼,再问:“家里除了母亲和弟弟还有什么人?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
“就三口人,母亲和双生弟弟,身家清白得很。”
“那……可有婚配?”
灵沼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不娶妻的。前几年有好些主动的姑娘家找媒婆登门说亲呢。可他八字太硬,既克母又克妻。他亲口说不会成亲害人,后来就再没有媒婆上门了。”
“他母亲不是还活着?怎么克母了?”
灵沼眼睛亮晶晶的,兴趣盎然:“本来就八字硬,双生子双份八字双倍硬。只要他们兄弟相见,他们的母亲就会大病一场!过年的时候就克了这么一回,让他母亲躺了两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