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事(八)
温寒烟开口时,裴烬已慢条斯理迈步踩着一地尸首往外走。
闻言,他顺带扬起手,眼也没抬地将昆吾刀扔过来,似笑非笑:“我比你大方,随便碰。”
昆吾刀凌空而来,却丝毫不带杀气。
温寒烟轻松将刀柄接入掌心,左手双指并拢抚上那多出来的一截刀身。
昆吾刀在她掌心安静地闪跃着虹光。
没反应。
温寒烟一皱眉,难道是她摸得太敷衍?
先前她生怕裴烬先她一步抢到刀柄,整个手心都将它包裹在内,力气大得险些抽筋。
而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应该这样用力地握紧裴烬新得的那一片残刀?
温寒烟盯着那截开了刃的刀身,深吸一口气,伸手用力攥上去。
锋锐刀意逼上掌心,还未触碰到刀刃便已是一阵刺痛。
温寒烟心下一横,正欲用力。
一只冷白骨感的手倏地伸过来,一把握住她手腕。
“我说美人啊。”裴烬偏头看着她。
他脚尖碾了下不知道属于谁的尸首,意味深长道,“看在我不久前才帮过你的份上,不如对我稍微仁慈些。”
温寒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去攥刀刃,伸的是她的手,即便受伤流血,也是她稍微吃点皮肉苦。
关他什么事?
裴烬看着她面无波澜的神情,仿佛从其中看出她没说出口的狐疑。
他偏头笑了下,屈指弹了下刀身:“用我的刀。”指尖又用力扣紧她的手腕,“伤你的身。”
裴烬松开手,语调慵懒,“道心誓发作,我是无所谓。只不过,待会恐怕你得背着我走。”
温寒烟动作猛然一顿。
这些日子在浮屠塔,她与裴烬配合得太自然,以至于她险些忘了道心誓。
他帮她护她,都不过是因为这个。
心底那些好奇,仿佛在这一刻猛然间被驱散了不少,温寒烟松开手,将昆吾刀扔回去:“算了。”
她收敛了兴致,转身便走。
裴烬千年前为何屠尽乾元裴氏,跟她有什么关系。
*
宁江州最大的酒肆里,来往行客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你们听见这两天的动静了没?猜猜是怎么回事——浮屠塔没了!”
这话一出,整个酒肆彻底炸了锅。
“浮屠塔没了?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那可是巫阳舟的地盘啊,司星宫这么多年来都忍气吞声的,谁能把浮屠塔给弄没了?”
“真的!这事是真的。”
有一人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煞有介事道,“我家就住在浮屠塔边上,从昨天开始就断断续续听到动静,也不知道那群魔修在折腾什么东西。正奇怪呢,今天早上又听见一声巨响,简直像是整个仁沧山都被炸了。”
“对!我也听见了。”
“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样?我当时就吓得一激灵,还以为那群魔修终于不装了,要跟咱们正道修士彻底撕破脸。我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提着剑爬起来出去一看——”
似是非常享受旁人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这人话音微顿,慢悠悠倒了杯茶抿一口,停下不说了。
另一边有人抓了一把瓜子嗑得正起劲,冷不丁断了,就像是便秘一般难受:“噫,你别在这卖关子。”
“就是,要说就说,少在这磨磨唧唧的。”
“……”那人自讨了个没趣,悻悻揉了揉鼻子,接着道,“我这一出门,就亲眼看见浮屠塔地底下直冒烟,从上到下直接陷到了仁沧山里,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失了!”
“真消失了!”另一人趁着这个功夫往仁沧山那边看,一边看一边道,“从前咱们坐在这不是能看见浮屠塔的吗?你们看,现在真的什么也没了。”
“我也看看去。”
一时间,一群人一拥而上,将窗边挤了个水泄不通。
窗边那张桌上坐了两个人,猝不及防瞬息间便被湮没在人海里。
“真的,是真的!浮屠塔不见了!”
“到底是谁做的?这么厉害!”
“应当是修真界的哪位大能吧?浮屠塔出了名的难进,巫阳舟又是炼虚境的高手,寻常人别说是见到巫阳舟、轰塌浮屠塔了,就是想保下一条小命都难哈!”
“不知道……”
“……”
“我知道!”
一只手猛然从人堆中伸出来,挣扎着向外探。
这只手肤色冷白,指节骨感,雪白素色衣袖飘飘扬扬垂下来,远远望去,简直像是从地底下诈尸出来的一般。
旁边围观的众人瞥见这一幕,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这位是?”
不多时,一个白衣墨发的青年艰难地从缝隙中钻出来。
他五官俊秀,发丝拢成一个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身后背着一把长剑。
他身后的人群短暂重新再次聚拢,半晌又被挤开,里面又钻出来一个身穿朱红色绣金枫衣衫的青年。
青年面容俊逸,慢条斯理掸了掸身上被挤得凌乱的褶皱,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气度不凡。
“说了这种时候不该坐窗边,你偏不信。”红衣青年将袖摆理平,抬眸不悦道,“现在好了,花钱买来的位置没法坐。”
“谁知道他们这么不要脸,硬占旁人花钱买来的位置?”白衣青年冷哼一声道,“他们想看,我比他们更想看,那可是寒烟师姐——”
“这位道友!”一只手倏地抓住他。
紧接着,一张写满了期待的脸凑过来,“你方才说,你知道巫阳舟连同这浮屠塔是谁除掉的,此话当真?”
“那还能有假?”似乎对这个话题极其感兴趣,白衣青年脸上不虞之色顿消。
他语气听着简直比前来询问的修士还要更热络,几乎掩不住滔滔不绝的倾诉欲,“没有什么比我的消息更真的了,而且,我还知道旁人不知道的细节。”
“真的?说来听听!”
“究竟是何方神圣做的?”
“……”
围在窗边的人群像是闻着味寻过来的鬣狗,里三层外三层自发再次围拢过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靠近,白衣青年神情越发兴奋,红衣青年站在一旁无声后退了半步,默默扶额。
另一边,身处包围圈中央的白衣青年总算开口了。
“要说这浮屠塔是谁轰塌的,巫阳舟是谁斩杀的,这个人呢,你们是绝对不会陌生的。”
“是谁?”
白衣青年下颌微抬,屈指一弹怀中长剑:“当然是我寒烟师姐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陡然一静。
先前那种狂热的情绪瞬间凝结了,一种说不上的尴尬涌动,变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