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陈实一行三人的案子是由冷青檀主理的, 冷青檀办案不喜动用酷刑,他们在牢狱之中没吃什么苦头,只是神京城虽然好, 牢饭也毕竟是不好吃的。才两天下来,人就都瘦了一圈了。
被押解上来, 三人面目精光, 尤其陈恩赐, 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表妹”,人就要立刻扑上去,幸有身后昭明寺的人攥着他铁链, 陈恩赐挣脱不得。
隔了这么久再看岳弯弯, 连陈实都有些不大能认得出来了。昔日岳弯弯在陈家时, 没少受到余氏的刁难和梅媪的责打,她不能上主人家的饭桌, 日日吃馒头咸菜,好些的时候, 也不过是清粥配点儿吃剩下的快要坏的肉, 人长得白净清瘦, 除了一张脸蛋圆圆的, 浑身上下该有肉的地方几乎都不怎么有。
这才来了神京多久, 这般养人, 变得丰腴富态了许多,肌肤也愈发地白净细腻, 便似刚上好茶白釉色的细口瓷瓶,又像嫩嫩的豆腐,吹弹可破。脱下毳衣,更换名贵的丝帛锦缎, 人便容光焕发,雍容明艳了起来。
不但陈实吃惊,陈恩赐惊艳,连胡玉婵,瞥见丈夫的嘴脸,想到他从前为了岳弯弯闹出的丑事,心里头也很不舒服,又嫉恨了起来。岳弯弯本就生得比她美,人靠衣装,这么一装扮,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比贵妇还要贵妇,明眸善睐,姿态闲逸,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蝼蚁,胡玉婵原本除了相貌处处比岳弯弯好,如今却是处处比不得岳弯弯,心里头便像是有一根刺,直直地扎了进去,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她抬起目光,既不甘,又不敢把这不甘挂在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岳弯弯。
如果她身上的罗绮,是穿在自己身上,如果她头上的凤钗,是簪在自己鬓间,她想,她必定也不会差!
岳弯弯又凭什么?
陈实见岳弯弯也不说话,自己也放弃了挣扎,满脸褶子噙满了笑:“弯弯,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是你舅舅,你这样捆缚着你舅舅,这是做甚么喲。”
岳弯弯道:“给舅舅松绑吧。”
“哎、哎!”陈实点头答应得欢,身后衙役替他松了绑。
陈恩赐待要也求情,岳弯弯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我在陈家五年,确实吃了你们家的米饭,用了你们家的东西,这些都是舅舅一个人在外边挣揣得来的。我虽然也给舅舅做了劳力,算是相抵了,但我还是你的亲外甥女,绑了你,确实有不孝之嫌,难免不会又被人弹劾。不过陈恩赐,你就免了吧。”
陈恩赐一愣,他知道岳弯弯倔牛脾气不好说话,也没打算一下便消弭她的成见,既来了,当然也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他探腰向岳弯弯:“弯弯,表哥以前是有些事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跟表哥一般见识,我……”
岳弯弯冷眼睨着他,再度打断他:“说吧,你们来神京什么事?”
其实大略也猜得到,他们应是为了余氏。
陈实待要说话,把余氏的事情说出来,好生地求一求岳弯弯,陈恩赐也心急口快地道:“弯弯,我们是觉着,你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人来到这神京难免孤单,也来神京看看你。”
这话引来了在场之人的诸多鄙夷。
不是指望着娘娘抬高门楣么,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情深义重。
在避雨楼闹出如此之大的丑闻来,就因为这层关系,还得陛下和娘娘亲自来善后,哪里来的脸呢。
岳弯弯眯了眯杏眸,微笑起来:“你们来神京看我?是不是没有落脚的地儿,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找处好宅子,让你们歇下?”
胡玉婵听得出岳弯弯的讥讽,她到底是南明大户出身的女儿,心气儿也高,不肯受这气,待要说话,却又被陈恩赐打断,占了先:“弯弯,这自然是好的!”
胡玉婵愣了愣,看向丈夫这副谄谀的面孔,像生吞了十斤猪油般油腻欲呕。
岳弯弯果然嗤了声,面露讽刺,不过,很快她又笑了下来,“倒也不是不行。”
竟这般好说话?陈恩赐惊喜万分,“弯弯,我便知你……”
“那舅母呢,要不要一并接来?”
她口吻凉凉。
陈恩赐一愣,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好啊”,然而他观摩了番岳弯弯的神色,也想到曾经自己母亲对岳弯弯做的种种过分之事,立时犹豫了起来,他的犹豫令陈实惊讶,也感到心寒。
纵然余氏万般过错,可从没有对不住陈恩赐,这是他的亲娘啊!他这时竟还在考虑!
陈实气得不轻。
陈恩赐猜测岳弯弯这是一句反话,母亲如此欺负她,平心而论,如果是自己,也做不到原谅,何况余氏和岳弯弯没这层血缘关系,到底是不同的,他不能为了这,就耽误自己,他挤出笑容:“弯弯,我娘以前待你不好,还曾想对皇子不利,我看这事儿,就死罪可免,但确实活罪难逃,你不肯原谅她,这实属正常,便让她待在南明吧,省得你见了心烦。”
“陈恩赐!”陈实怒了,他双手没有被缚,立刻长身而起,走到陈恩赐面前,劈手“啪”地就是一记耳光!
有岳弯弯施恩自然是好,但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一记耳光犹不解气,陈实又正反开弓,足足打了陈恩赐六七记,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张口喊爹,连声求饶。
胡玉婵也心软了看不下去,忙求公爹住手。
陈实气得胸膛急促起伏,仍然不能解气。
岳弯弯却不消停,在一旁观战,末了,她朝脸颊被打得红肿高高胀起的陈恩赐以垂悯的口吻说道:“表哥,你这么体谅我,我也不能亏待你。确实,要我原谅舅母,我做不到。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让她关在牢狱里好好地静思己过。我手里正好在郊外有一座宅子,风水绝佳,原本是陛下赐我的,就先请舅舅和表哥表嫂在那歇脚吧。”
陈恩赐一听,连父亲狠狠地掌掴了自己,也不难堪了,霎时转怒为喜,朗声道:“弯弯,你太好了!”
陈实仍然怒意未消,但得了岳弯弯的这个施舍,盛怒也在慢慢平复。胡玉婵搀起丈夫,看了眼岳弯弯,既不甘心,又不敢说什么。
岳弯弯道:“你们在避雨楼欠的账,我拿自己的月例双倍还了,店家也说了不计较了。不过有一不能有二,你们不可再这么给我惹麻烦,不然我就把你们赶出神京,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陈恩赐连连允诺,再也不敢了。
等人一送走,岳弯弯就拿着手里的连弩问冷青檀:“冷大人,这个居然没派上用场,我能不物归原主吗?”
冷青檀躬身行礼:“娘娘稍后。”
他取了怀中的帕子,将弩.箭头上的麻药擦拭去了,取了短箭,收入锦盒内,面呈岳弯弯:“此物不算是昭明寺私物,留着也可以防身,娘娘但请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