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下室昏暗沉闷,少年躲在阴影里,在黑暗里好像沉默的影子,只有往后退缩时麦粒发出的窸窣声。

宋泊简察觉到手下少年的惊恐抗拒,稍稍卸了力气,低声说:“我们出去。”

可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被蒸得整个人都在发烫,好像沸腾的水面,不住颤动。

李翠枝没想到他会直接把门踹开。中午碎了玻璃晚上坏了门,可把她心疼坏了,可毕竟还想着把儿子认回来,也没生气,看人进来也就跟着进来。

一片黑暗里她没看清什么,只听到麦粒摩擦声和急促呼吸声,在昏暗寂静的环境里格外响亮。

她着急:“离他远点!他身上不干不净的,再冲撞你了怎么办。”

哪怕刚刚就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现在听到李翠枝这么说,宋泊简还是一阵阵心寒。

扑面而来的愚昧和残忍,光是听着就足够让人心惊,更别提手下的少年亲身经历过。

本就狭小的空间,少年在角落避无可避,此刻听到李翠枝的声音,肌肉绷紧,好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

宋泊简低声:“别怕。”

少年依旧不说话。

李翠枝趟过麦粒走过来,她站在宋泊简身边,把从门口照过来的一丝光亮全部遮住,角落再次回归黑暗,巫澄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甚至因为眼睛刚刚见过那一丝阳光,现在只剩下说不出的虚无。

这个女人在和这个男人说话……他们认识吗?

巫澄记得两天前也是这样。

自己被男人拎回去狠狠摔在地上,莫名就来了很多人,打自己的男人不知道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就表情凝重起来,围着自己站成一圈,好像在看要围猎宰杀的牲畜。

之后他们就点起火,揪着自己要跨火盆。跨完火盆就拿来柳条枝抽打自己,那么多人围着,不知道多少只手把自己按在地上……

侧脸依旧残留着被地上泥土石子硌划的感觉,少年紧闭眼睛,睫毛不住颤抖。

李翠枝弯腰要扶宋泊简,语气带着“不和小孩计较”的宽容。一口方言说起来也是质朴宽厚:“听话,别管他赶紧出去,你城里长大的不知道,这麦堆里有麦芒,呆久了身上痒。”

呆久了身上痒。

可少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呆多久了。

甚至现在都还在因为害怕,一个劲的哆嗦。得知危险的小动物,知道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怕得浑身炸毛。

宋泊简躲开李翠枝的手,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别怕。爸妈……不在了,他们想来找你,我带你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即使儿子错抱十几年,但得知抱错儿子后,李翠枝自然把身份转换过来。现在看见宋泊简更是满意得不得了,尤其听不得宋泊简说这种话。

要不是那什么专家非要来她们镇上,她至于抱错儿子吗?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才生出来的儿子,巫家的独苗苗,就这么被人抱走了!自己把别人家儿子当宝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事情都清楚了,那家人也死了,怎么自己儿子还在口口声声叫别人爸妈?!

谁爸妈?自己才是他的亲妈!

被躲开已经够让人生气了,听到宋泊简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却好声好气和巫澄说话,李翠枝也有些夹枪带棒:“你再说他也不知道,都说了他中邪了,听不懂你说话,也不会说人话。”

事发突然,宋泊简对这个和自己互换身份和人生的人并不了解,现在听李翠枝这么说,自然不相信她说的所谓中邪了的话。只是——听不懂说话?

宋泊简想到少年始终的不回答和无动于衷,再次试探着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手下的少年人依旧没有反应,哆嗦和回避间手臂转了个弯。宋泊简的手指就搭在对方手腕内侧,依旧是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皮肉,脉搏剧烈跳动,昭示着恐惧。

手指一寸寸划过去,能摸到细长伤痕,在平滑肌肤上肿起来。似乎是疼,少年呼吸都停滞一瞬。

“抱歉。”

猜测对方可能听不到,但宋泊简还是道歉,随后移开手指,伸手扶住对方的腰。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自己的腰就被扣住。

害怕被拖出去挨打,巫澄想要挣扎。

但下一秒视线翻转,一瞬间的失重。

巫澄被拦腰抱起,原本挣扎的力度让他整个往前扑,鼻尖和下巴撞在对方肩侧。

少年好像被笼子捕到的猎物,甚至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好像只要不挣扎,就能少受一点伤。

他无意识握紧拳头,无助的想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抱着自己的人很厉害。

自己昨天尝试了那么久,每次都要很用力的把腿从麦堆里拔出来,走很久才能从这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可他抱着自己,却三两步就走到门口。

想到自己要面对什么,巫澄更是一阵阵后背发凉。

会不会是发现自己还没被超度,所以想要烧死自己?

橘黄色光线从门外照过来,好像跳动的火苗。

就剩最后一步了……

巫澄心脏跳得飞快,过于紧张甚至开始头昏,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但又不甘心不情不愿不明不白的死掉,于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最后一步还是迈出去。

没有火把。

夏日夕阳照在身上,带着新鲜空气,还算得上炙热的温度,却因为流动的空气,细细卷上来,带走巫澄身上的暑气。

屏住呼吸终于通畅,甚至因为刚刚过于紧张,现在呼吸越发急促,终于在某个时刻,过快呼吸导致眼前一黑。

巫澄彻底昏过去。

再醒来依旧是满目白色,耳边传来说话声,依旧是陌生的语言。

恍惚间好像和不久前的场景重叠。但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些扑面而来的冷淡恶意,那些听不懂语言也能清楚认清的辱骂,落在身上的掌心拳头、七手八脚的阻拦按压。

无尽的畏惧惶恐袭来,巫澄下意识坐起来蜷起膝盖,手忙脚乱抱住身上的被子。

他实在是太慌乱了,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拖进地下室的恐惧感,于是也就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就在他给自己搭起简易版小帐篷、打算一头钻进去的时候,手臂被拉住。

不像上次那个女人拉住自己胳膊把自己带走时的力度,轻轻的扣在胳膊上,并没有让巫澄觉得疼。

可怎么都挣不开。就这么握住他的胳膊,放在被子外面。

掌心热热的贴在手臂上,巫澄听到略微低哑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他还记得这个声音,是把自己抱出来的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又回到这里,但自己身上现在不痛,他没有打自己。巫澄从自己的被子帐篷里露出眼睛,小心翼翼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