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 蛋炒饭(2)
七
不是朱成碧。
这是常青冲入室内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他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又悬了起来——眼前受苦的女子虽然不是朱成碧,却也是他认得的人。
之前,不,应该说是在遥远的未来,他随朱成碧前往阳澄府,要吃无肠公之时,曾前来阻挠他俩的那名细腰女。
连那能映出必然发生之事的雾镜也在,它整个被镶嵌在了细腰女教人强行打开的壳内。那细腰女身上贴满咒符,眼看是被人活生生地制成了镜架,已经气息奄奄。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却像是有了精神,愤愤地笑了起来。
“国师大人,蒙你所赐,一直逼迫奴婢观看未来,你想不想知道,奴婢最终看到了多远的未来?”
她垂着长发,像是根本看不清常青,只将他当作了段清棠,一股脑地说了下去:“你不是想将我们斩尽杀绝吗?结果到头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耗尽了细腰女最后的力气。她很快便低下头去,再无动静,唯有身旁的镜面上雾气涌动,仿佛风暴的入口。
不能看!
常青在心中警告自己。一旦观看,便无可更改,再无转圜余地!
然而就在此刻,那支生花妙笔却在他的背上撞了一下。
他毫无防备,朝镜面上扑了过去。
镜面上的雾气顿时消散了,将细腰女所见的未来也呈现给了他。
又过了许久,常青的手才从雾镜上放了下来。
“这是未来?”他自语道。
“这是未来。”白泽在他心底回答。
“你早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才想要引她去寻段清棠的坟墓?”
“不。”白泽回答,“我之前并不知道我能成功,还能成功得这样彻底。”
“你不会成功的。”常青慢慢地握紧了双手,“我会阻止你。”
他终于明白了,那在汉白玉宝座之后写下“可救阿碧”的人——无论他是谁——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在此刻来到此处,从而从雾镜当中,看到那样可怕的未来。
“你也知道的,雾镜所映出的一切,必然发生。”白泽道。
“这雾镜也曾经映出过我血肉模糊的死亡。”常青反驳,“而我现在依然在这里。”
“那是因为有一只愚蠢的凶兽不惜为你逆天改命。你不会忘了吧,她为此向我献祭了一颗心。”白泽冷笑道,“饕餮之心,可不是普通的祭品。”
“我也能逆天改命。”常青回答道,“要知道我们此刻身在五百年前,段清棠的杀阵未成,黑麒麟也没有现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对的,只要他更改了现在,就再不会有那样的未来。
连同他和她共有的相遇,也会一并遭时间的洪流所淹没。
可即使是这样的代价,他也自认为自己付得起。
“区区一个人类?”白泽嘲笑道,“虽然你现在越来越像我,可你依然只是个人类。要做这种事,你需要继承我全部的妖力。”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常青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前额,慢慢地道,“此刻你就快要死了,提这种建议,不过是因为你想要完全地吞噬我的神智,想要完全继承这个身体而已!”
“也许是的,”白泽在他耳畔嘶嘶地笑着,“但是,也有可能,你并不会被我吞噬。也有可能,结果正好相反——你继承了我的全部妖力,反而吞噬了我!”
若果真如此,他还能算是人类吗?
还是,他会成为新的白泽?
一瞬间,他再度望见那阔口宽脸、双目犹如燃烧的黄金的兽,脖子上还系着自己当初画给她的铃铛。
他望见她生出利爪来,毫不留情地踩断了自己的手臂。
白泽大人。她这样叫他,语气中仇恨汹涌。
那一刻他胸中剧痛,比被折断的手臂还要厉害。
可即使如此,也比不上他今日在雾镜当中所见的未来。
生花妙笔悬停在常青面前,嗡嗡作响。
常青只稍微眨了下眼,便又回到了山桃树簇拥之下。对面的棋盘旁边,坐着满头白发,额有红纹的白泽。他看上去跟常青一模一样,手中捏着枚黑子,朝他翘起了唇角。
“怎样,要不要赌一把?”白泽问,“要不要赌上你所有的一切,去改变那个必然发生的未来?”
常青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白泽走去,将手心中出现的白子扔上了棋盘。
一瞬间,黑白两子彼此交缠,彼此旋转,混为了一体。
“让我们来下,最后一局!”
八
重剑在霍依然手中嗡嗡作响。
自段清棠现身后,它便明显地兴奋起来,剑身上时不时有光华涌动,就像是有活物在封条之下左冲右突,想要挣扎脱身。
霍依然因而始终保持着对段清棠的戒备。
段清棠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对他们身旁的汉白玉石碑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守着石碑,喃喃自语,甚至还伸手抚摸着上面残留的符文的痕迹。
“依你所说,如今该是五百年后?大唐已经不复存在?”段清棠忽然转头,朝霍依然问道。
“我是如此说,国师可愿意相信?”霍依然反问。
“我原是不肯信,但看这风化的程度,若没有几百年的时光……”段清棠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像是颇为感慨,“天地悠悠,亘古往来,宫殿楼阁,皆为废土。这五百年后的神州大陆,总该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所,再无妖兽兴风作浪了吧?”
霍依然回之以沉默。
段清棠等了一阵不见她回答,诧异地问怎么?我辈出生入死,只求子孙后代,能有一处安宁之所,免于妖兽侵袭,难道竟是不可得?”
“国师这次忽然现身,当是场意外。”霍依然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她一贯的冷静分析着,“以国师神通,必定是要想方设法归返五百年前。若是对现在的事知道太多,恐怕会影响你归返之后的作为,未必是什么好事。”
段清棠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你倒是聪明……”他嗤笑道。
这句话刚起了个头,他们头顶上便响起了拍翅声。霍依然抬头望去,但见原本已经飞走的妙音鸟群,竟然又重新返回。天幕之下,有无数鲜红的面纱盘旋飞舞,一双双雪白的、属于女子的手朝着霍依然伸了过来,有的指着她怀里的剑,也有的指着段清棠。
她们在朝她急速地歌唱着,就像是在警告。
这剑怎么了?
霍依然的脑海里刚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眼角便瞥见了段清棠的动作
此刻正慢悠悠地从道服宽大的袖口中滑落出来的,是一根澄黄生光的长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