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六章

夜凉如水。

白少情抚着碧绿剑,一夜无眠。听说此剑由珍贵无比的暖玉所制,应该是随着四季而不断转换适应人温才是,为何此刻抚着,却别样炽热,扰人心绪?

难道那热的,不是剑,而是人?

不是人,而是人心?

他在黑暗中冷冷微笑,人心都是冷的。

炽热心肠?不信,我偏不信。

次日艳阳再现,白少情已经孤零零走在官道之上。

不辞而别,是蝙蝠的行事作风。他已换了原来那身粗布织就的黑衣,穿回那双有点烂的黑鞋。

黑衣黑鞋虽然已经随他多时,却不舒服。穿过封龙为他准备的丝绸和好鞋后,这些在街边廉价买来的东西如何会让人觉得舒服?白少情默默叹气,不过几日,身体就会记住好东西的滋味。

那心呢?身体被诱了,心又如何。

孤独走在烈日之下,手也是空的。碧绿剑不见踪影,它留在莫天涯,那间贵客已经离开的房间里,和白少情一样孤零零。

不过,很快它的主人就会看见它,把它重新珍惜地放回身边,就象白少情取回属于自己的黑衣黑鞋一样。

「我不要你送。」白少情将碧绿剑摆在床头前轻声喃喃:「报你三天款待,蝙蝠暂不取此剑。三天后,我抢也好偷也好,一定把碧绿剑弄到手。」

原打算三天后盗剑,可离开莫天涯才一天,封龙的爽朗笑声,已经不时浮现心头。

「为何想他?」白少情恼怒:「他是武林盟主,等我偷了剑入了正义教,两人更是死敌。」

越不去想,心绪越乱。他只想离封龙所在地方越远越好,一路朝北,也不叫车也不买马,心头烦闷,居然连轻功也不想用,在官道上一个劲赶了三天路。

三天后,才一身风尘地发现,已离莫天涯好远。

白少情对着南面,苦笑道:「罢了,还你的人情还个够本,我等一月快到了再去偷吧。」

索性在北方趁着风光明媚好好散心,闲时湖边吹箫林中抚琴。他已有计划要入正义教门下,暂无心思继续偷学武功,这几日便当真象不会武艺的书生一样轻轻松松四处游荡。

这日,盘缠又缺,便找上一家青楼。

「找活干?」龟头打量他一眼,尖声道:「小哥哥模样是不错,不过我们这里只要姑娘,你到别处问问吧。」

「你想错了。」白少情淡淡一笑:「我是书生,游学差了盘缠,想在这里为客人们弹弹琴,赚些脚夫费。」

「弹琴?」白少情气质过人,隐隐中流露贵气,龟头也不敢太轻忽,考虑一会道:「那你等一会,我帮你问问。」

青楼之中,倒有一两个识琴的红牌姑娘,一听白少情略试琴艺,哪能不佩服。

于是,约定让白少情在楼中为客人弹三天琴,挣得的银子青楼白少情各得一半。

白少情生性风流,藏身青楼,一是不容易被人找到,二也可以常碰见值得结识的风尘奇女,谈话一宵,也觉乐趣无限。

他白天藏身在二楼帘后弹琴,不见外人。琴声一起,举座惊叹,赏的银子竟可以和当红的姑娘比,不少客人要见弹琴者,都被老板娘因为白少情说好的条件拦住。

第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刚刚谈了两个曲子,帘外忽然喧哗一片。

龟头道:「曲公子,实在不是什么小姐,弹琴的是个公子。楼里这么多红牌姑娘,还不由您挑,何必一定要见个大男人?」

「能弹琴的必是美人。琴声越美则人越美也。」一把趾高气扬的声音夹杂着巴掌着肉的声音,想来是龟头挨了他一个耳光:「本公子今天一定要见识一下。别拦着,再拦看我砸了你这楼子,把你这乌龟王八送到我爹的知府大牢里。」

帘珠一阵清脆撞击,已有人鲁莽地闯了进来。

白少情不慌不忙收起古琴:「公子有何贵干?」

那曲公子一见琴师果然是个男子,不由愣了愣,待看仔细白少情容貌,又露出色迷迷的笑容:「公子好琴技,本公子姓曲名扬,也是爱琴之人。今天一听这琴声,立生仰慕之心,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他边说,边挥手叫下属退出帘外,自己摩拳擦掌地欺身向前。

白少情冷冷瞅他一眼,薄唇微扬:「曲?不知是曲知府贵亲?」

「那是我爹。」一提老爹名头,曲扬立即得意洋洋,眼睛转到白少情白皙修长的手处,垂涎道:「好白的手。」

阴冷光芒从眼中一闪而没,白少情微笑道:「手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小琴师而已,比不上知府大人的公子。」

「好亲亲儿,」曲扬一见白少情笑靥,心都酥了,扑上前道:「我是知府大人的公子,你就是我的公子。来,先让我尝尝小嘴的味道。」

白少情冷眼看他扑来,手中早捏了一枚毒针,要他一触之下不死不活瘫睡终身。不料曲扬扑到中途,忽然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白少情以为他是假装,小心打量。

低头一看,却赫然发现曲扬满头大汗,神态痛苦之极。仔细审视,他膝盖和手肘上分别嵌了几片碎瓷片,看来是遭了暗算。

偷袭者武功高强,能在白少情面前出手,曲扬四肢的关节,居然被瓷片震得粉碎。白少情吃了一惊,抬头四顾,察觉不到来人位置,再低头,发现不但四肢,连哑穴上也沾着一点瓷片。想必是偷袭者不想曲扬大声呼救,所以同时点了他的哑穴。

「你怎么了?曲公子?」想起自己不识武功的身份和暗中的窥探者,白少情心惊片刻,立即装出惊慌模样:「我可动也没有动,曲公子,你躺着,我帮你叫大夫。」

他退后两步,仍不能察觉偷袭者,不知是已离开,还是武功高强至白少情无法察觉。

他掀开帘子,装作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开,余光一瞥,竟然看见角落处隐隐躺着数人,似乎是那曲公子带来的下属。

血腥味隐隐钻入鼻尖,白少情凛然。

难道是曲扬惹了仇家?此人杀了他所有下属,却又只震碎曲扬四肢关节,显然极恨曲扬,要他多受点活罪。我本想好好离了江湖休息几天,怎么偏偏又遇到这些事?还是及早离开才是。

他轻轻下楼,龟头迎上来道:「白公子你出来了?曲公子是这里贵客,又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我实在拦不住,你别生我的气。迎风姑娘知道你被曲公子缠上了,正替您担心呢……」唠唠叨叨,居然并不知道楼上已经发生惊天大事。

白少情轻道:「曲公子正生气,你不要让任何人上楼。我去买些东西,哄他高兴。」

「哎呀那好,曲公子是贵客,白公子又是清白人,我正担心会起事端呢。如今白公子看得开,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