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眼前是一座孤岛。

沈弥睁开眼, 疑惑地眨了一下眼。

这是一座萧瑟的岛屿,很小,小到只有几十平米, 场景无比简单,就连头顶的天空也是虚无的, 孤岛旁是涌动的暗金色河流, 神秘而深邃, 将天地也染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岛屿平坦,一些顽强生长的低矮灌木,土壤呈现出苍凉的暗褐色,无边无际的暗金河流中,这座岛屿孤零零的伫立,它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孤独的宣言。

沈弥恍然察觉, 自己刚刚眨眼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体。

和其他的英魂不同, 沈弥的意识体接触其他英魂时,只能在那个奇妙的空间里看到一些具象的片段, 但是在这里, 他却像是有了实体一般, 甚至可以自如的行走。

他左右看了看,这片空间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再往前走两步, 面前出现了一把唐刀。

这把刀通体漆黑, 与其说是刀, 倒不如说是一把刀的影子, 漆黑的只能看到大致的形状。刀身斜插入地面,静静立在这座孤岛的边缘, 暗金色潮水涌上来,轻轻冲刷着黑色的刀身。

暗淡,深沉,这把刀形状普通,也没有一点源能波动,但它就立在那里,就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秘密和故事,苍凉感与历史感扑面而来,萧瑟苍茫,让沈弥挪不开眼。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凑近一点看这把刀的样子。

“你练刀?”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弥一怔,回头看去。

小小的孤岛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身体修长,穿着黑色的袍子,在风中轻轻涌动,破碎的袍子边缘仿佛泼墨,向空气扩散虚无的墨迹。

男人的脸同样也是一片阴影,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五官。他的声音低哑,极有磁性,仿佛与天地的苍茫融为一体,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沈弥便能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刀意扑面而来。

好像站在面前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把刀本身。

比身后的那把黑色的刀更接近于刀。

沈弥点了点头,“是。”

“只练刀么?”

沈弥摇摇头,“初入武道时,刀剑枪棍,奇门兵器,都有练过。”

他四岁时便拜入武馆开始习武,并不是一开始就入的刀途。

“为何练刀?”

男人的脸覆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沈弥如实道,“因为刀最简单。”

“……最简单?”

男人一愣,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天下兵器,刀术最易,枪术最难。”沈弥说,“大道至简,正因为简单,才更好用。”

“刀易,枪难,剑取中,何不练剑?”

“剑为君子,需要留力,断万物而留余地视为伤也,尚有余地,不够纯粹,我不喜欢。”

男人听了,既没有摇头,也没用点头,“何为刀意?”

沈弥一顿,想了想,道:“招有形,意无形,有形的招总有破绽,无形的意却完美无缺。招式可见,可纷繁复杂,可质朴无华,但意不可见,化变无数,天地独立。”

男人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

沈弥目光平静,“但我想,先生应该便是刀本身。”

“哈哈哈哈……对了。”

男人朗声大笑,“天为炉,地为火,在我的世界,万物尽焚,只为造就我一把。我这把刀,生来便是搬山倒海,挥神弄鬼。千百年来,我突破了世界的边际,不断往返各个世界,有异兽想将我吞噬,有人想驾驭我,你知道它们的下场如何?”

沈弥想起这枚暗金色光点周围那些退避三舍的光点,心中了然。

“不错,他们都死了。”

男人道,“都说刀是死物,天生需要主人挥动,说这话的人天生便是贱骨。生物□□柔软,需要借助利器杀伤对手,这才需要兵器相助,既然本就是杀人的刀,何故需要人来驾驭?我看不是人驭刀,而是刀驭人才对罢。”

他胡言乱语说了一通,又嘿嘿一笑,“可惜,不论生前如何风光无敌,终究抵不过腐朽。这英魂殿,本该就有我一席之地。这百年多来,来英魂殿的人倒不少,想要我的人也很多,可惜,他们都配不上我。”

沈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鬼,我看你还不错。”

男人笑着说道,“不妨带我出去,做我刀仆,如何?我听说你们世界有所谓的机甲,可让英魂寄宿,外面那些普通英魂,比不上我半点,便宜你了。”

沈弥扬了扬眉,“你要驭我?”

男人哈哈一笑,“没错。人能驭刀,刀为何不能驭人?”

沈弥摇头,“我不喜欢。”

“嗯?”男人一愣。

“我的刀,不居人下。”沈弥淡声说。

“是吗?”

男人阴影下的脸似乎咧了咧嘴,“那我便看看你的刀意,有没有资格说不——”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滚滚暗金色大潮突然卷动,朝着沈弥倒卷而来!

这片空间并非真实存在,只是英魂的意象,大潮卷动的那一刻,沈弥能感受到面前的男人刀意更甚,无比逼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锋利的刀割过。

这是刀意的碾压,意象化万物,云雾孤岛大潮乃至这里的一切,都是眼前男人的刀意所化。

沈弥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四面八方的刀意狂暴如飓风,似是无穷无尽,如山火咆哮,雷霆万钧。沈弥前世年轻时,修的便是此种刀意。

寂兮七势刀,终势,雷赐……便是脱胎于这份刀意。

沈弥将其命名为终势,当时的他,以为这便是刀的终极了,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一切阻碍,只要刀意够锐,便能击穿。

只是后面又过两年,他又有所悟。

开山劈海也好,挥神弄鬼也罢,再多的云雨卷上苍天,最终也会春风化雨,落回大地。

雨止风也熄,万籁俱寂,才是事物原本的形态。

沈弥目光微敛,手轻轻一招。

身后那柄伫立在孤岛上的黑色的刀,竟直直飞向他的手中。

面前的男人陡然一惊!

无数暗金色的巨浪翻涌,仿佛天神的震怒,但在沈弥握刀的那一刻,好像周遭一切平息,只有一股瞬息之风飘然掠过,春风化雨,潮大起而落,带来了养分和生命的气息。

孤岛中,兀得盛开草木,头顶虚无的苍穹掀开,露出蔚蓝的天,雨过天晴之后,阳光垂直落下。

沈弥的刀轻轻架在男人脖颈上。

止势……

风乍起。

“十八岁时,我以为雷赐就是终点。”

沈弥轻声道,“但二十岁时,我发现并非如此。当一切阻碍皆无,斩无可斩,只剩茫然,又怎会是落点?最终一切还是会回归原点,风起云落,又是一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