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满崽前一日睡得早,不知谢见君和云胡商量好的事儿,一早醒了,得知今个儿要去镇上,兴奋地在炕头上蹦来跳去,一总没几件新鲜衣裳,还翻来覆去地在云胡跟前,试了好几遍,闹着让他给自己掌掌眼,谢见君三催五请地叫不动,最后干脆掀开门帘进屋来,将小家伙抗在肩头上,抱了出去。

云胡担心晌午回来得晚,天冷,从斗柜里翻出件满崽的薄夹袄,紧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哎呦,见君呐,这么早一家人这是去哪儿呢?”,路上偶遇挎着竹篮子正要上山的福生娘,见他三人穿戴的整齐,乐呵呵地往村外走,笑着询问道。

“婶婶,阿兄和云胡要带我去镇子上呢。”,不等谢见君开口,满崽抢先回了话,眉梢飞起一抹小得意。

“哦呦,可是了不得。”福生娘捏捏他脸颊上的小奶膘,配合地称赞道。满崽性子灵动,嘴又甜,平日里最得村里长辈的喜欢,谁见了他,都忍不住逗逗他。

满崽双手叉着腰,乐得嘴都合不拢,“阿兄还说要给我买糖葫芦呢!”

“是嘛,我瞧着你阿兄最是疼你了。”福生娘抬眉看了眼谢见君,正对上他温和的笑意,禁不住心底一颤,想着这谢家小子自打被仙婆召回了魂,出落的愈发标致了,哪还有先前佝偻着背的痴傻模样,紧挨着他的云胡虽说还有些低眉怯弱,但瞧着比之前精神多了,想来是这日子越来越好了。

三人告别了福生娘,赶上顺路的牛车去镇上,搭了个便车。身后竹篓里背着满当当晒干的脆栗子和鸡蛋,搭牛车走也能省些劲。

约摸着一个时辰,远远瞧见四方镇的石碑,满崽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手指着石碑,冲身后忙着付搭车钱的谢见君,兴冲冲道,“阿兄,到镇子上了!到镇子上了!”

“是是是,我们到了。”谢见君瞧他那副眉眼弯弯的高兴劲儿,自个儿心底也跟着愉悦起来,这还是他穿来这儿头一回走出福水村呢。

这四方镇到底是比村里集市热闹,青石街上,挑着扁担的小贩走街串巷,沿途叫卖着吃食,煮苞米烤地瓜,糖炒栗子绿豆糕,整条街闻着都香津津的。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谢见君紧紧地攥住满崽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叫这小家伙挣脱开,眨眼间就没人影,他时不时回身瞅瞅云胡,云胡身量不高,人又生得瘦弱,身后的竹篓扯着他站不稳,挤在人堆里踉踉跄跄。

谢见君见状,一把将他拉到身前,手臂半张开,像老母鸡护崽儿似的,将云胡圈在自己怀里,护着他往西街走。福生说,西街是个集市,镇子上的人买东西,都爱去西街。

云胡怂着肩膀缩在他怀里,心跳如擂鼓般,“咚咚咚”几乎要跳出来,似是落入湖心的枯叶轻轻摇动,晕开一圈圈涟漪。他手捂在胸口处,脸颊如火烧一般,连耳梢都绕上一层红晕。

谢见君歪头瞧了眼紧贴在他胸膛的云胡,小小一只,如同小鹿一般怯生生地羞红了脸,眉宇间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挤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拐进西街集市,三人不约而同地喘了口粗气,满崽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可是憋死我了,方才我的脸,差点撞到那个伯伯的屁股上呢”。

谢见君听之,抿嘴笑了笑,以满崽这小不点的视角望去,着实是难为他了。他躬身揉了揉满崽柔软的额发,温声哄他道,“满崽乖,等会儿卖完东西,阿兄给你和云胡买糖葫芦吃,可好?”

一听有糖葫芦吃,满崽双眼发光地点点头,蹦蹦跶跶地拉上云胡,找了处热闹些的摊位占下,待谢见君找司市交了管理费,找回来时,俩人已经将小摊儿支起来了。

鲜嫩油亮的野栗子铺满了干净麻布,云胡蹲坐在小石块上,一面拨弄着栗子,一面抬首,望着来往的人群,小声吆喝起来,“卖、卖栗子了、新、新鲜的山栗子。”

奈何他声音太小,多数人匆匆而过,连瞄一眼都吝啬得很。

谢见君轻叹了口气,挨着他身边坐下,抬高音调,扬声张罗起来,“刚摘来的生毛栗,十文钱一斤,贱卖了贱卖了!”。

“哎呦,小郎君,你这板栗瞧着个头挺大的,就是不知道甜不甜哩。”,一牵着孩子的妇人被他的吆喝声招了过来,停在摊位前,顺口问道。

“这位姐姐,可甜着呢,不信呐,您尝尝便知道了。”说着,谢见君捡起一个,双手向外一掰,嫩白的栗子肉倏地跳了出来,“我夫郎晒了好几日,外壳都晒松了,好扒得很。”

他声音温润清缓,尾音微微上扬,一声“姐姐”,唤得妇人舒心极了,妇人也不同他客气,接过栗子肉,一分为二,自己和孩子都一道儿尝了尝,半刻,笑着道,“是挺甜的,给我先来上二斤。”

“哎,您稍等。”谢见君拿出竹篓里的秤,眯着眼称出两斤,还多放了几个毛栗子,拿油纸一包,递给面前的妇人,“这位姐姐,您拿好。”

“小郎君,这毛栗子再甜,也抵不上你嘴甜。”,妇人也没还价,痛痛快快地数出二十个铜板,顺手拿给一旁干站着的云胡。

云胡麻利地把银钱装进自己随身斜挎着的小布兜里,昨日,谢见君嘱咐过他,今个儿他的任务就是收好钱。二十个铜板坠在布兜里,沉甸甸的,他拍了拍小布兜,脸上露出一丝傻呵呵的笑。

有了这开门红的第一单生意,再有人上前来问,云胡也壮着胆子同他们说道起来,他虽说话磕磕巴巴,但好在来买东西的人家也有耐心。

但出来卖东西,难免会碰上挑刺找茬的,眼前这哥儿生得一副精明的眉眼,说起话来,语气刻薄得很,“我说你这小结巴,死犟得很,让你卖得便宜些,是给你面子,你这野栗子还不知道新不新鲜,有没有生虫子,我多吃两个尝尝咋了?”

云胡气得满脸通红,偏偏话还说不利索,磕磕巴巴的,更招了那哥儿的揶揄。

谢见君正搁一旁给姑娘包栗子,闻声见云胡眼圈红红的,他蹙了蹙眉头,将云胡拉到身后,迎面看向那哥儿,眼神中浸着少有的冷意,“这位公子,毛栗子是我们从山上摘来的,仔细挑选过才背来这镇上,您若是觉得不好,大可不必买,莫要在这儿欺辱人。”

哥儿一阵气憋,他原就是想占些便宜罢了,被谢见君这般不客气的回怼,顿觉面子挂不住,他扔下偷摸的两个栗子,脚一跺,挤开人群,气冲冲地走了。

云胡拿起被摔在地上的毛栗子,吹了吹外壳上沾着的灰。从前来镇子上,他最是怕被来买东西的人家刁难,方才他虽是又气又急,但也不敢同镇上的人掰扯,这才落了下风,可谁知谢见君竟出言维护他,生气之余,被人维护的喜悦,悄悄打心底的角落冒起来,缓缓蔓延至全身,落在嘴角勾起两抹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