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谢见君将木棍上勾着的银锁解下来, 握在手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君?”福生从另一边过来,瞧着他直愣愣地站在水里, 一动不动, 当是以为他被水草缠住了腿, 忙出声关切道。

谢见君抿了抿嘴, 将手里的银锁递给福生。

“这...”福生瞪大了双眸, “长命锁?”, 他压低声音问道。

“嗯”,谢见君沉沉地应了一声。寻常人家的孩子刚出生时,家里都会找银匠给专门打上一个这样的长命锁,以此来护佑孩子平安顺遂。他瞧着这银锁的式样不算陌生,他和见宁幼时, 脖子上也都系着同这差不多式样的小银锁。

只是现下不确定,他寻到的这个是不是大虎的?

俩人对着这把小银锁, 一时无话, 相立在刺骨的河水中, 面面相觑。

片刻, 福生叹了口气,“走,见君,不找了, 这河里太冷了,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先回, 拿着这银锁,让虎子他爹娘都认认去。”

谢见君也正有此意, 福生过来前,他拿着木棍已经将冰窟窿附近的河底都探查过来,毫无收获。

这天黑水凉的,他浑身早都冻透了,光是立在水中,便忍不住打寒噤,连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二人相搀着往河岸边走,淌着齐腰高的河水,心情都挂上了沉重。

岸边的人虽不知他俩为何突然回来了,但在谢礼的吆喝下,众人齐齐拉紧了麻绳,将谢见君和福生拽上岸。

“婶子,叔,您瞧瞧,这是不是大虎的长命锁。”谢见君哆哆嗦嗦地摊开手,露出掌心里红绳系着的小银锁,他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寒颤。

借着昏黄的烛光,大虎娘探头一瞧,“嗷”的一声恸哭,眼一翻立时昏厥了过去,大虎爹蹒跚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几个壮汉上前都拽不起来。

“哎呦,大虎娘!大虎娘,你可得挺住啊!”福生娘掐着大虎他娘的人中,急切地想要将她的意识唤回来。

谢见君裹着厚被子站在一旁,被大虎娘悲恸的哭声勾得眼圈发红,鼻尖涌上来阵阵酸意,他吸了两口凉气,缓了缓神,“婶子,叔,您们先别急,我同福生哥没找着孩子,只寻到这一把小银锁。”,言外之意,孩子未必是没了。

这会儿大虎爹娘哪里还能听得了这些话,当下坐在地上,拍着河岸边的石头哀恸,“我的儿啊!你叫爹娘可怎么办啊!”

河沿边上的众人都沉默下来,谢礼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日我找人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寻着孩子,今个儿、今个儿太晚了,都先回去吧。”

打着凑热闹由头的人家三三两两地围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动,河岸边只听着虎子娘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大虎!大虎!”,眼窝子浅的妇人都跟着掉起了眼泪。

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孩子没了,叫这一家老小的,这个年可怎么过!

“他二婶子!他二婶子!找着孩子了!找着孩子了!”,打老远,周家娘子就吆喝起来。

大虎娘止了哭意,呆愣楞地看着自个儿妯娌。

周家娘子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膝盖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二婶子,大虎、大虎就在我家哩。”

“嫂子!嫂子!你说什么?大虎在哪儿?”大虎娘乍然膝行两步,一双手死死地扣住周家娘子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家娘子被她攥得生疼,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拍拍大虎娘的手背,“他二婶子,别跟着上火了,大虎搁我家呢。他掉河里弄湿了衣裳,还把银锁给弄丢了,害怕回家挨揍。小三子从灶房里偷摸拿了馍馍往柴房里送,被我瞧见了,一问才知,大虎这熊孩子就躲在我家柴房里呢”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奶奶个腿儿,看我回家不揍死他!”大虎爹说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登时就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手里攥着鞋底子,抬脚就往周家去。

“叔,你冷静下,先冷静下!”谢见君忙上前将人拦下。

大虎爹气得脑袋瓜子嗡嗡地响,脸上青筋暴起,不论三七二十一,正要一甩胳膊将人甩开,瞧着是谢见君,才停驻脚步,呼哧呼哧地大喘两口粗气。

“见君,福生,今个儿叔和你婶子当真是谢谢你俩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俩在河里淌了这么长时间,叔实在过意不去,赶明儿我就押着那小子亲自登门,给你们道谢去。”,说罢,他又要行礼。

谢见君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托住,这孩子都是为人父母的心头肉,他不过是帮着搭把手罢了,岂能承这个礼。

“叔,您说这话便是要折煞我了,不管怎么说,先回去看看孩子吧,大虎今个儿肯定也吓坏了,回去别顾着责怪,先看看孩子身上伤没伤着那儿...”

谢见君好声好气地劝慰了两句,见大虎爹不似方才那般气急败坏,才裹着谢礼自家里拿来的被子回了家。

云胡早已烧好了滚热的水,只等着谢见君回来。

那会儿听回来找麻绳的村里人说谢见君下河寻大虎,他便担心地不得了,又因着满崽睡着他走不开,急得在家里来回踱步了好几遭,才想起来烧些热水,待他回来好泡上一泡,暖暖身子。

谢见君累极了,冻得僵硬的身子一浸入温水中,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似的,抬手都软塌塌的。

刚从河里摸上那把小银锁时,他这心都漏跳了一拍,虽说从前新闻上总说河里淹死孩子,可真要自己碰着这事儿,总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就连满崽,晌午那会儿,他刚从河里将小家伙提溜起来的时候,也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照着他身后来两巴掌,忍了又忍才没得发作。

这临着过年,可得将身边这些个娃娃都给看顾好。

他半个身子依靠在木桶后壁上,倦得哈欠连天,眼皮子似有千斤重,白茫茫的热气蒸得人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人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水还是热的,他只当是自己累坏了,闭了闭眼,正要擦洗擦洗身上,云胡推开堂屋门,垫着脚,提着一桶满当当的热水进来。

“你、你醒了?”他将热水提到木桶前,小声问道。

“嗯,醒了”谢见君打了个哈欠,“我这是睡了多久?”。

“快、快半个时辰了”,云胡掐算了下时间,他一桶热水要烧上个一刻钟,前前后后的,他给谢见君换了有三岔热水了,脚边的是提进来的第四桶。

“竟是睡了这么久,我还当是只一盏茶的功夫呢,”谢见君惊诧道,垂眸瞧见云胡刚提进来的木头,他试探着开口,“云胡,你这一直在给我添热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