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赠佩/他一路走来,百转都是徒劳(4)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他总有法子。他欠她的,他会还给她。她可以不喜欢他,不要他……可她应该知道,他总有法子的,不管她想怎么样,他总有法子帮她。他要让她知道,哪怕她是要弃他而去,他也能成全她。

“朗逸,别闹了。”

别闹了。他以为他是做戏吗?他当然这么以为,邵朗逸唇角的笑纹如荡开的涟漪:“浩霆,就你来的这会儿,我的请柬参谋部那边应该已经送完了。”

虞浩霆怔了怔:“你说什么?”他看到那请柬的时候,便笃定是邵朗逸特意叫孙熙平来激他的,他不明白他们的事,她也不会对他说,他揣度是他负心薄幸罢了。可他这请柬若是另送了出去给别人,那是什么意思?

邵朗逸把手里的柳叶丢在了湖里:“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到这儿来干吗。你和她既然分开了,那男婚女嫁,还有什么相干呢?总不至于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折了你的面子吧?”

虞浩霆一把扯住拂到他身前的柳条,嘴角抽动了两下,盯在邵朗逸脸上的目光倔强得近乎执拗:“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邵朗逸抛给他的眼神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只是为了客气礼节性地笑着点头:“可能吧。可我也不大喜欢邵夫人呢。况且——她喜欢什么人,和你有关系吗?”

虞浩霆眸光一黯,脸色瞬间变得冷白,像被鞭子抽——不,更近似于挨了一记耳光,如果有人打过他的话。他一言不发地绕过邵朗逸,转身就往蓼花渚走,邵朗逸淡青的袖影在他身前一拦,“她不见你。”

邵朗逸一抬手,卫朔和汤剑声在湖岸上都本能地抖擞起来,随即又默契地移开了目光,一个去寻觅柳浪里的雀鸟,一个去调戏湖面上的水鸭。

虞浩霆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蓼花渚的每一扇窗子,像是在甄别哪一扇窗子遮住了他要找的人,接着,便推开了邵朗逸的手:“我要见她。”

邵朗逸放下手臂,在他身后缓缓说道:“浩霆,这是我家。”

虞浩霆闻言停下了脚步,标枪一样插在竹帘低垂的门前:“我要见她。”

“今天天不错。”邵朗逸不瘟不火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听说你在雪地里都能杵一夜,何况我这儿呢?好,我陪你。”

虞浩霆微微偏过脸,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朋友,从来都是比敌人更危险的存在。只有朋友才知道,哪儿有你不能愈合的伤口;只有他才知道,刀划在哪里最让你觉得疼。

就在这时,眼前的湘妃帘一动,一个纤柔的身影闪了出来,白滟滟的脸庞映在初夏的阳光里,连一湖碧水都让人觉得浊。她颊边泛了淡淡的粉红,颧骨上一层轻轻柔柔的幼毛纤毫毕现,愈发让人心生疼惜。

她出现得太突然,就在他心上触痛的一失神间,她已经绕过了他。

接着,她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一如从前的温柔清甜:

“朗逸,你现在能走了吗?”

他霍然转身,却只看见一个婷婷的背影,正挽住邵朗逸的手臂,他只觉得眼前所见比他那一日在花园里听到的更荒诞,是她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婉凝!”他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只想快一点撕破这错乱的戏码。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却更让他绝望。

她看他的眼神,是空的。

只那一眼,一无所有的空。

她恨过他,怕过他,恼过他,气过他,或者也似是而非地……至少让他以为,爱过他,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眼神——比陌路更陌路。

那一无所有的眼神在咫尺之间筑起一壁屏障,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错了,但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走出长廊,踏上湖岸,他就这么看着她走出他可以触到的时空。

她在想什么?

他宁愿她给他一个憎恶的眼神,她恨他。那么,她突然之间消散无踪的情意和眼前这一幕荒诞错位的戏码,可以算作是种报复,报复他毁了她幸福的可能。

可她没有,什么都没有。

抑或,这才是最彻底的报复?

让他知道,他一路走来,千回百转都是徒劳。

他不懂她,不懂朋友,不懂兄弟。

潮打空城寂寞回。

他以为他懂的,其实什么都不懂。

孙熙平的请柬送出去,邵公馆找邵夫人的电话就没停过,即便是傅子煜这样的人,也不敢来问邵朗逸,您请柬是不是写错了?只好让家里的女眷撑着胆子来问康雅婕。康雅婕只接了第一个电话,敷衍两句就撂了听筒;后面的电话不必接,也知道是同一件事。她抱着双臂坐在酒红色的天鹅绒沙发里,反倒没了那天的怒不可遏。

原来他藏在泠湖的人是她,他要娶她?康雅婕冷笑,怎么可能?且不说邵家和虞家的关系,单说顾婉凝,若她肯为人妾侍,为什么不嫁到虞家去?除非这里头另有缘故。时时响起的电话铃声并不让她觉得讨厌,邵朗逸不蠢,他敢把请柬送出去,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那他是为了什么?虞浩霆又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应该那样跟她说话。康雅婕想起那天邵朗逸的一番做派,仍然忍不住有些冒火。那么,他这场戏打算做到几分?

康雅婕本想等晚饭的时候跟邵朗逸问个明白,但邵朗逸并没有回家。顾婉凝从蓼花渚里出来,仿佛是和他约好了要去什么地方,挽在他臂弯里顺其自然地让他都略有些惊讶。然而,她一上车,立刻就尽可能地远离他,他明白,他并不比虞浩霆更值得她亲近,只不过在她看来,他比较没有威胁。

“你想去哪儿?”回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邵朗逸约略一想,吩咐道,“去云栖寺。”

云栖寺亦在栌峰,只是比乐岩寺更加偏深,华严宗的寺庙亦不如禅宗、净土宗的庙刹亲近凡尘,顶礼的香客既少,愈显静谧幽清。这里的主持是邵朗逸的棋友,他若有闲,隔上几个月就会到此小住几日。

婉凝从车上下来,正巧看见前头的苍石山路上蹲着一只灰扑扑的松鼠,傻愣愣地不知道怕人,倒像是在看热闹。她唇边绽了一点笑意,低声对邵朗逸道:“你能不能帮我……”

“什么?”

“我……那天忘了带syne出来,我想你能不能……”她话还没说完,邵朗逸已回头对那司机吩咐道:“回去告诉孙熙平,抽空把顾小姐的狗接到泠湖去。”说罢,又含着笑意对婉凝道,“这时候我家里一定很吵,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待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