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玉梨(二)

大约三年之前,麒麟镇开始出现一个传言。

只要你够胆识,在子时无月之夜,漆黑的房间,拿一枝崭新的湖笔,蘸自己眉心的鲜血,在右手无名指画出一朵五瓣梅花,那么血妖就会出现,达成你的愿望。

当然,召唤血妖的必须是个女子,而愿望,就是让你青春倒回,永远拴住所爱的心。

这个流言从何而起已经无法考证,唯一确定的是有人已经成功。

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白巷原先有户人家,女主人叫做元芳,是个半老徐娘,被高中探花的相公一纸休书休了,孤零零在家带个儿子,日子过得好不凄怆。

可就是在一个无月之夜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家邻居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秋日微凉的早上。

元芳来他家敲门,手里挽着包袱,说是要带孩子上京,寻她那个负心的丈夫,要邻居帮忙照看下庭院。

只不过隔了一夜,邻居就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女子。

皱纹不见了,皮肤就象新鲜剥出的蛋白,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这个女子似乎回到了二十岁,而且眉梢生情,比年轻时更要妩媚娇俏百倍。

邻居目瞪口呆,等她走了许久这才回神,开始满镇八卦,一次又一次描述半老徐娘是如何一夜之间青春倒回。

再然后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元芳在京城找到了她夫君,而他夫君居然浪子回头,休了自己新娶的美娇娘,和元芳破镜重圆,一心一意过起了日子。

多圆满多神奇的一个范例。

传言于是不再是传言,变成了神话。

所有人都确信不移,那一夜元芳肯定是召唤了血妖,并从此找回了青春和丈夫的心。

“除了这个元芳,还有没有另一个女人成功过?”

镇上茶馆,听完故事后的宣夜问了一句。

说故事那人立刻摇头,伸出五个手指,意思是那之后又有五个女人召唤过血妖,但全部失败,死相就如宣夜他们所见,惨烈而又妖异。

半夏举手插话:“这个元芳有问题,只要去京城找到她,应该就能找出线索。”

宣夜笑了笑,看她,若有所思:“我觉得没有必要。”

那眼神温柔专注,半夏却被他盯得发毛,“霍”一声立起:“我和这件事情完全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是不是要我作饵,去引那个血妖出来?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就不替我治伤!”暴走一阵之后她又绕回宣夜身边,嗓门已经提高八度。

宣夜还是看她,眼波淼淼:“我是想要姑娘引那恶灵出来,但不是要挟,是相求。”

“我不答应,你也会替我治伤?”

“是。”

“那我肯定不答应,无利润风险,傻子才去冒。”

“不会有风险。”

“为什么?”

“因为有我。”

“有你?”对话到这里半夏开始冷笑:“在洞里的时候你连一只小鬼也差点对付不了,现在倒要我来信你?”

“那只是意外。”宣夜还是淡淡:“姑娘可记得那根很帅的竹子,叫幽篁的仁兄?”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灵分三种。必须靠意念维持肉体的的怨灵,比如先前你见过的那‘半个人’。魂体可以自由活动的鬼灵,必须阴阳眼才能看见,比如洞里那个女孩。而最后一种,就是不死不灭,有自己完整生命的修罗。”

“那又如何?”

“幽篁,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修罗。”宣夜缓声,身体里有道锐气满满刺出:“灵力不是怨灵和鬼灵可比,可是你听过,他曾亲口承认,不是我的对手。”

无月夜,有风穿窗棂而过。

半夏坐在桌前,对着眼前那根蜡烛发怔。

为什么答应做饵,她心里非常清楚。

不是耳根软也不是所谓正义,她只是很单纯的厌恶,厌恶自己的同性被这样□,死相这般凄惨。

藏身之前宣夜曾问她要不要练习,因为在完全无光的暗处,要在指甲上画一朵五瓣梅花,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答不需要。

现下宣夜已经藏好,藏在哪里她感觉不出,但应该很近。

子时也已快到。

半夏吸了口气,在胸腔憋了许久,最后终于吐出,“扑”一声将蜡烛吹灭。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湖笔就在手边,砚台里有她新刺的眉心鲜血,还是温热的。

半夏抬笔,摸黑将湖笔蘸了鲜血,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她的法宝。

宣夜同学之所以认为指甲画花是件难事,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世界原来有样东西,叫做美甲工具。

就是这么凑巧,穿越之前她刚巧在办公室美过甲,美完之后又把整套工具顺便塞进口袋,其中便包括一个她没用到的镂空模具,五瓣花型的。

有了这东西,你想不画好也难。

大约三分钟的功夫,半夏已经操作完毕,摸黑在指甲画了朵五瓣花。

就着夜风,她又将指甲抬高,配合着吹了几下。

之后就是寂静,诡异的沁凉的寂静,和着半夏脉搏,一下一下在她心尖拍打。

要论神经大条,半小姐若认第二,怕是再没有女人能认第一。

可这时这刻,半夏仍然感觉到了害怕,觉得脊背发毛,身周的风也慢慢变味,似乎带了那甜腥邪恶的香气。

时间就这么滴滴答答的流了过去,似乎越来越缓慢,每一秒一分都塞满了恐惧,于是举步维艰。

半夏闭上双眼,心跳越来越快,在承受到达极限后终于按捺不住,从怀里掏出火石,连擦了几下后将蜡烛点亮。

子时已过,这一点她可以确定,那位血妖应该不会来了!

让人心安的柔黄色的烛光终于亮起,反射在桌上铜镜,依稀照出她苍白的脸颊,还有……一个暧昧不明的黑影……

夜风这时掠过蜡烛,火苗颤动,那黑影却渐渐清晰,在镜面上勾出一个人形轮廓。

半夏停止呼吸,一只手按住心房,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颤抖,缓缓回过身去。

身后的确有人,沉默的黝黯的人影,不知道已经在她身后蛰伏了多久。

烛火亮度有限,半夏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了一双手和一只梨。

一双绝对是男人的手,手型优美,可却没有一片指甲!

如今这双没有指甲的手正握着一把小刀,姿势优雅地在削一只小小的梨子。

一只惨碧惨碧隐约透着血色的梨子!

屋里又荡起那股邪恶的香气,血腥却又清甜,馥郁而且妖娆。

梨子终于削完,那层绿色带血的皮褪去,里面的梨肉却也是雪白晶莹。

“天干物燥,姑娘吃个梨吧。”

黑暗之中那人终于说话,声音微沙,一只没有指甲的右手托着雪白的鸭梨,朝半夏直直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