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玉梨(四)

“南疆血降。”

将半夏敲晕后,宣夜和幽篁异口同声。

“额心鲜血为引。”幽篁捉住半夏双手,看她指甲上那朵血花:“可他什么时候下的降,美人不是说了,没有吃他的梨子。”

宣夜弯腰,捡起地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的梨皮。

惨绿色带红丝的梨皮,香气依旧浓烈,清甜里带着血腥。

“梨皮其实是香料,会自己挥发,所以他削梨子时,降头便已经下了,是我太过大意。”托着这块皮子宣夜沉声。

幽篁就有点理亏,舔嘴唇:“不管他做错什么,都应该是因由,都不应该被你月莹刀收了去,永生永世受困不得转生。”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和你讨论。”

“对,我们现在应该讨论怎么解降。这个降头能解么?”

“能。等把这个降头的成分来历搞清楚之后。”

“多久能搞清?”

“这个要看因缘,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

幽篁立刻开始舔嘴唇:“我觉得美人等不了,连三五天都等不了。”

“那还有另外一种法子。”宣夜顿了顿,将半夏拥了过来,看她额头,有那么一瞬的入定。

“什么法子?”

“引降,将降头引到另一个人身上。”宣夜抬头,语声仍是和缓:“我需要你的帮忙。”

半夏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身旁两个男人都在,宣夜交叉十指抵住额头,就坐在她床头。

而幽篁站着,一双眼好像被勾住,直直盯着宣夜的手指,半刻也不挪开。

“那半个指甲伤口我处理过,不会成疤,以后还会长出指甲来。”见半夏举手宣夜立刻跟了句。

半夏定了定神,举起手来看了下,看到大多数指甲还在,于是吁了口气。

宣夜则扭头,看向幽篁,那意思很明确,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人。

幽篁摊手,照旧很帅地挑眉:“我留在这里,只是好奇。好奇你手成了这样,还能不能握刀。”

宣夜低头,十指交缠,握得更紧,沉声:“我不能握刀你便能杀了我,竹子兄要不要试试?”

“如果我趁人之危,以后还有什么资格鄙视你?”幽篁切一声,披风一甩,立刻消失在青天白日。

床间半夏沉默,看着宣夜十指交叉,越缠越紧,恍然间已经明白一切。

“这事因我而起,后果理当由我承担。”宣夜又将手隔上了额头。

半夏怔怔,“靠”了一声,向后靠上枕头。

“那现在怎么办?”她揉着眉心,一贯地毫不回避直面问题。

“找到他。”

“怎么找?”

“我会想办法。”宣夜低声,十指紧扣,在额头不停辗转。

说完他便起身,却被半夏一把扯住衣袖。

“我从小生活在殡仪馆,老爸是给死人化妆的。”

半夏的这句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征兆。

宣夜低头看她,眼神温和,似乎一切了然,居然并不问她什么叫做殡仪馆又什么叫做老爸。

半夏于是继续。

“从小我就和鬼魂为伍,殡仪馆里到处都是鬼魂,其中有一个被汽车撞死的男孩,只有一条腿,我还总逼着他跳绳,看他出丑。”

回忆到这里还不算太坏。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鬼,是个饿死鬼,清朝的饿死鬼。”说到这里半夏双手就开始上行,掩住了脸。

和那个“他”的故事,到今时今日,她仍旧无法面对。

宣夜这时靠了过来,柔声:“如果不想说,就不勉强。”

半夏于是抬眼:“是,这个故事我现在还不想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个男鬼曾经失踪,情况当时非常非常紧迫,我是必须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呢。”

“然后我真正定下心神,使出所有潜力,居然感觉到了他气场所在。”

“虽然我很不喜欢。”过了一会她深吸口气:“可是我好像在这方面,天生有很强的能力。就像我们那个世界有个齐法师说的,这种能力之强,他平生仅见。”

试了许多次,半夏都不能真正定下心神,感觉不出那下降男鬼的所在。

一旁宣夜开始扯下床单,撕成长长布条,依次将指甲裹住。

这时这刻,他绝对相信那些受害女人的指甲都是自己亲手拔下。

就好像指甲里面住着亿万只噬心的蚂蚁,现在连他都开始动摇,不能克制自己将指甲拔下求个痛快的欲望。

半夏的余光也开始不停地瞥过来:“是不是很疼很痒,跟疯了一样,一心只想着把指甲拔了?”

宣夜嗯一声,将十指团在掌心,低头并不看她。

又过一会,半夏还是没有收获,那头宣夜却开始抱头,掌心抵在太阳穴,脊背就像木板一样挺得僵硬。

情形有些不对。

“这个降……”抬头时他目光已经有一分狂乱,需要很努力地平定气息。

“这个降头不止下在指甲,还能入脑……”过了有一会他才能平顺地叙述:“还能产生幻象。”

半夏于是靠了过来:“什么幻象?”语气里也有些许紧张。

“降头从你身上引过来,所以我……看见的,应该是你的幻象,你的过去……,你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话说到这里半夏就已经僵了,半天无话。

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宣夜开始描述,而她,就只能听着,顺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被那根记忆的线拉扯,又一次回到过去。

殡仪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入夜,荧光灯照得水面地面益发惨淡。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疯了般地在奔走。

第一扇门到了,她一把推开,按了开关,灯却不亮,乌黑的门洞里有股隐约的血腥气。

里面没有人,只有一股血腥气,很新鲜的血腥气。

第二扇门,还是没有人。

第三扇,没有。

统统没有。

烧锅炉的齐叔,打扫卫生的胖阿姨……,甚至平素无处不在的鬼魂们,统统都不见了!

这依山而建诺大的殡仪馆,好像就只剩下了她。

还有那新鲜的……,萦绕不去的血腥气。

活了十九年的半夏,几乎是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爸!”

这声呼叫已经有些凄厉,和头顶惨白的灯光相应,透着森森冷意。

没有回应。

所有人都失踪了,包括她相依为命十九年的老爸。

背后这时掠起阴风,血腥气陡然浓烈,透过夜色掩来。

她于是回头。

远处有响动,她只看见一道浅月色的影子,在走廊那头,“嗖”一声飞快没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