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琥珀(六)
因为莫邪癫狂,要杀光所有狐狸,所以狐狸和狐狸精们设下陷阱,在死前还玩弄他,咬下他舌头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才对狐狸如此痛恨,怨念不散,最终成了恶灵。
逻辑到这里已经基本通顺,串成了完美的一线。
“貂精和狐狸精,差别不大,所以琥珀只是被殃及的那个池鱼。”做这个结论的时候迟雪非常高兴。
“也许是吧。”宣夜叹口气:“可是他在哪呢,我们就算寻到了他的根,却未必能寻到他的人。”
“你们会把他怎么样?”篱落这时开口了,表情有些犹豫。
半夏连忙一把按住宣夜,正色:“我们会替他解脱。”
篱落于是开始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忐忐忑忑道:“其实……,叔叔每年都会回来,每年婶婶忌日,坟头都会多最起码一个狐狸头,他家旧屋,也都会多一个恨字,那个字……,可能是叔叔唯一会写的字。”
“你婶婶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九月十二,五天后。”篱落抬头,清楚明白回答。
因为包括篱落,全村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让他们留宿,半夏他们只好出了山,在四日后回转。
宣夜坚持半夜便动身,要半夏在客栈睡她的觉,可半夏不肯,耷着脸,两步一歇,几乎是被宣夜拖上山来的。
山林里的清晨冷而潮湿,宣夜给半夏寻了块石头,取出先前买的那件皮袄,又替她盖在石头上面。
“这一世的雅禁,和上一世的不同。”迟雪笑眯眯的,看着宣夜和半夏。
“我听你说过了,上一世的雅禁是个女人,你们族的转世还真是奇怪,还带女变男的。”半夏坐上那块石头,无聊开始荡脚。
“我们族的雅禁,一共转了十三世,其中一半是女,一半是男,上一世的雅禁我见过,很厉害也有些寡淡,不像雅禁这么温柔。”
“有的时候他的确温柔,有的时候又像石头那么死硬,他这个人,不好捉摸。”半夏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扭头转向迟雪:“你说你见过前世的雅禁,你家雅禁不是死了二三十年了么,你今年才多大……”
“我今年三十八,雅禁过世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迟雪依旧笑眯眯。
半夏瞠目结舌,下巴差些掉下来,连忙伸出手去捏他脸:“我靠,你今年三十八?你当我傻子么,我……”
话还没曾说完,前头一直沉默的宣夜却竖起了一个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他来了。”宣夜低声,弯腰慢慢往前:“我过去,你们留在这里。”
九月十二,这一个日子莫邪永远不会忘记。
就是这一天,他按照碧玺说的,去京城卖那张皮子,得了钱之后他思家心切,一刻不停赶回来,还替碧玺买了根好看的簪子,满心以为定会给碧玺一个惊喜。
结果回来,他推开门,却只看见碧玺斜靠在家里那张简陋的太师椅上,脸孔煞白,了无生气的模样。
“我会守约。”屋里居然有人说话,哦不,是一只狐狸,居然跟一只雪白的貂在说话:“我现出真身,用我狐族信义保证,我会遵守约定。”
那只貂支吾,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居然歪着头,倚在碧玺脚下。
“你们是谁?!”当时莫邪震怒,二话不说搭弓上剑。
狐狸没有恋战,听到动静立刻穿窗而出,倒是那只白貂,在碧玺脚边又流连了一会,这才夺门而逃。
两个都是道行高深的妖精,他的剑,连任何一只的皮毛都没沾到。
屋子里面留下的,就只有他和碧玺。
当时的他有些腿软,一步挨一步的,去抱住了他的碧玺。
毫无疑问,碧玺已经死了,没有鼻息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她的衣裳,也没有扣紧。
于是莫邪就抬手,去挽她的扣子,稍动了动,碧玺的身体里居然掉出来一样东西。
一团稻草,两个拳头大的一团稻草,居然从她的腰间掉了出来。
莫邪觉得诧异,于是慢慢的,将跟前碧玺的衣裳敞了开来。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袅娜高贵,完美得像神一般的碧玺,肚子里面居然是空的。
没有肉,没有肠子,没有一切脏器,只有空空如也的一腔血污,和……刚才掉落下来的一团稻草。
他不在的时候,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两个妖精,用他碧玺的内脏,做了什么交换,达成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约定!!
这个念头令他血液灼烧,从此失了理智失了心,一直到死,都恨火倾天无法熄灭。
“对不起。”
在碧玺坟前,莫邪想说的其实只有这句。
可是张了口,从他嘴里流淌出来的只有血,似乎无穷无尽的恶心粘腻的鲜血。
过了十年,他都还没有追杀到那只貂和狐狸。
不论做人还是做鬼,他都是失败的。
想到这些,莫邪抚着碑刻的手便有些无力,慢慢的,抚过碧玺的生辰和名字,一笔一划,每个沟回,都是无力。
“你若真的爱她,应该对她忠诚,和她终老,而不是在这里扶着她的墓碑忏悔。”
身后这时突然有人说话,声音里有着压抑的不屑。
莫邪回头,看着宣夜,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所以说你并不爱她,至少不够爱。”宣夜又道。
这个结论令莫邪抓狂,一时忘形又张开了嘴,支支吾吾,淌了一下巴的血。
“我是来收你的,当然,你也可以反抗。”
那厢宣夜又道,伸指,在刀背上轻轻一弹,将月莹出鞘,毫无犹疑地指向了莫邪。
“你真的三十八岁了?”在一旁那块圆石上,因为对宣夜实力绝对信心,半夏同志还在纠结这个:“你怎么保养的,我不信,你顶多顶多也就十八。”
“什么叫做保养?”迟雪伸着头,样子还是呆呆的:“我的确三十八了,师傅说过,我们族的人,是要老得慢一些。”
“放屁,你们雅禁就不显嫩。”
“雅禁是个例外,每一世的雅禁,都要背负很多,为族里呕尽了心血,却从来没有谁能活过三十岁。”迟雪道,说起这个,便有些心事重重:“师傅说了,这个是雅禁的宿命。”
宿命,听起来这么冷酷的字眼,一时之间便让两个人无语了。
半夏荡着她的腿,也开始心事重重。
而迟雪蹲在地上,开始时只觉得脚麻,过了一会,竟然开始觉得心疼,一抽一抽的,跳动的好似是别人的节奏。
心疼,歉疚,还有一点点决绝,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他迟雪该有的。
顺着这股莫名的情绪,迟雪起身,朝一个莫名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