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长相欢
灯影凌乱,香烛羸弱,夤夜的月光透过旧窗纸,照着两双染满情欲的眼睛。
炕床垫着褥子,既软且暖,江蓠拥着锦衾,歪在枕上气喘吁吁地缓着劲儿。她恍惚想起来,他好像中午喝了什么补元气的汤。
她怎么没想起来也喝几口呢?
……明天就去喝,喝一大盆,她真要被他弄死了。
楚青崖从身后抱住她,狂乱地亲吻,亲她每一寸皮肤,好像要把她吃拆入腹。
“阿蓠,阿蓠……”他一遍遍唤着她,沉醉地用脸庞蹭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他心安的气味。
这个宝贝是他的。
这一夜不知荒唐了多少回,残夜褪去,东天放明,似乎有人抬来热水,还没泡进桶里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房里昏暗,地上仍乱七八糟没有收拾。
水漏的滴响在暗中十分清晰,衬得屋内静极,江蓠试着翻身,只一动腰就酸得不行,比新婚第一日起床还难受。
身上松松搭着一只胳膊,熟练地把她圈在身前,再往上看,是他缓慢睁开的眼睛。
“饿不饿?”楚青崖懒懒地牵起她的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什么时辰了?”她打了个哈欠。
“太阳落山了,大约酉时吧。”他抚过她倦怠的眉眼,“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饿坏了夫人可不行。”
江蓠毫不避讳:“你昨天喝的那碗汤是不是特别补?给我也来一份。”
“……不是因为汤。”
“男人都这么说。”她趴在他身上,手指缠着他的头发,打着结玩儿。
楚青崖道:“我原来没喝,你不也嚷着要停……别拽,就这么几根毛,都叫你扯下来了。”
她松开手,活结自己散开了,头发变得弯弯曲曲,轻轻一拉尾端,还弹了弹。
狗毛养得油光水滑,看了就让人羡慕,天天吃芝麻糕真有效吗?
他赌气:“你是看上了我的头发才跟我成亲吧,我明儿全剪了,当和尚去。”
江蓠一笑肚子就酸,“你怎么连头发的醋都要吃。”
好幼稚,他到底怎么升官的?
她摸着滑溜溜的头发,给他编麻花辫,一股一股地交叠,“楚大人,你脾气这么大,当年去草原怎么没被狄人砍死啊,他们难道比我还好说话?”
“我只是脾气大,又不是没眼色。”
“跟我说说你青云直上的契机嘛。陈将军都夸你是人才,亏你能忍九年都不跟别人说。”
“我要是说了,麻烦就来了。”
她摇着他的小辫子,“说说嘛,我想听故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提旧事:“我是弘德二年的四月从京城外放到休原做官的,那时刚满十六。我才当了半年县令,赤狄东西二部就合谋南侵,彼时献宗在位,重文轻武,削了老将的兵权,换了纸上谈兵的货色,边疆连败几场,但凡是个燕国人都脸上无光。赤狄的东可汗驻军在白石关,离休原有一百里路,靖北军在那儿打输了,主将殉国,陈灌是副将,带着残部撤到休原。他们的粮草给奸细烧了,供粮的差事就落到了朔州知州头上,那老东西知道凑不出粮来,不想管,就一封急信推给我。”
江蓠好奇地问:“那个知州大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是个做生意的人才,一年能贪三千两,前些年我把他砍了。”楚青崖继续道,“十万靖北军来休原扎营,我上哪儿给他们找吃的?就是有银子也没法筹到粮。我从小衣食无忧,来了休原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穷得当裤子,一个村凑不出一匹绸缎,每年都要向别的县借米,年年拖欠赋税。衙门里只有我是能干事的,除去一个六十岁的县丞,一个跛脚的主簿,一个醉醺醺的典史,三班六房加起来只有十八人,空了十二个缺,你猜人去哪儿了?我来的前一年,他们和乡里豪绅火并,斗殴死了。我去豪绅府上拜访,他们家底还没我家厚,可刀斧兵器堆了三间大屋,还有个员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他的寡妇女儿。”
“他女儿漂亮吗?”
楚青崖捏着她的脸,“骨相挺端正的,我后来查案刨过她的坟。”
听上去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江蓠把话扯回来:“这般穷山恶水之地,刁民横行,就是佛祖来了也没法给大军供粮,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接到军令,就知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干脆没做。”楚青崖笑道,“我立刻写了封信给我爹,让他把祖传的字画拿出来,上京献给首辅,让他必要时在皇帝面前帮我说话,救我一命。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不甘心,我是能轻轻松松考中一省解元的人,怎么去哪儿都不得志,竟然还沦落到行贿保命的地步?第二天上值,衙门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同情,好像我活不过这个月了,只有老县丞夜里听到我长吁短叹,前来宽慰,说在其位当其职,做做表面功夫也好。”
江蓠认同地点头,“你要是在朝中有靠山,把该做的做了,就不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读的是圣贤书,七品官还没做满一年,就学会明哲保身了,空拿着一个月四两的俸禄,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我同老县丞诉苦,他却说,若是我在京城郁郁不得志,来了休原也不得志,那么以后换个地方当官,十有八九还是不得志,问题不在于这两座城,而是出在我身上。我听了后,一股热血冲到脑门,当即把送信回家的小厮叫了回来,只思索了一个时辰,重新给家里写了封诀别书,然后花重金寻了个去过草原的逃兵,和他一起扮成朔州卫偷偷出城,去西可汗的大营游说。我想着既然筹不到军粮,还不如从根源上解决,让赤狄二部自斗起来,就没工夫和我们打仗了。私自出城是死罪,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成了,能流传后世,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不成,就当爹娘没养过我这个儿子。”
江蓠几乎可以想像出楚少棠和柳夫人看到诀别信时的表情,只有十几岁热血沸腾的少年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
“好在我运气不错,被陈灌拦了下来,还等到了先帝的援兵。”他的目光稍稍飘远,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英姿勃发的楚王,“他让大夫给我缝针,给我一匹神驹,一颗固元丹,叫我放心去,还说战事紧急,实在分不出人马保护我。这样已经足够了,我疾驰两天两夜,到了西可汗在狼牙坡的大营,被狄人拖进了帐子。”
她听得屏息凝神,两只耳朵竖着,黑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带着点儿紧张,像一只从地洞里探出脑袋的小狐狸。
楚青崖摸摸她的头顶,嘴角扬起,“那天也是凑巧,西可汗是个孝子,正给他母亲侍病喂药,可敦在一旁掩面大哭,我一看就知道那老太太熬不到第二天了。我把大夫给的丹药献了上去,那本是给我吊命用的,果然有奇效,老太太过了半盏茶就能睁眼了。西可汗要谢我,我趁机把利害关系说与他听,总之没说东可汗一句好话,他听完沉吟不语,派了两个外孙送我回休原,我是他母亲的恩人,他怕我死在草原上。可我没他那么好心,回城就把这两人杀了,免得让人觉得我勾结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