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后17

回忆起旧事,周重历也就叹息感慨了一会儿,很快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战场实在是个太残酷的地方,它洗尽一切悲春伤秋的心思,但凡能做到为将之人,精神早在一次又一次鲜血洗礼中被打磨得无比坚韧、也或许是麻木。

总归周行训自己对这事都看开了。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死了。

虽然因为旧事情绪唏嘘了一阵子,但是等到了猎场,周重历已经全然整理好心情。他一边往周行训那边走,一边朗声笑道:“陛下久居深宫,不知这骑射技艺生疏了多少?不若咱们今日就……”比一比。

周重历这话没说完。

看清那边的情况后,他默默地把后面的那三个字吞了回去。

因为周行训这会儿并不是单人独骑,他马上还坐了一个人。

周行训骑着马还载着人(俘虏不算)这件事本身都足够令人惊奇了,他这会儿居然在教人射箭。

周行训是个左撇子,惯用手和一般人不一样,别说是教人射箭了,就算是当年他学射御的时候都很麻烦。不过他在这种事上的天赋一向卓绝,说是麻烦、其实也没有很费神,反正是没有现在这样耗费心力。

他少见地右手操弦,略显别扭地握着怀中人的手,一点点纠正着姿势,耐心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周重历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见鬼了”的神情。

这是那个周行训?!

要评价周行训“没有耐性”实在有些偏颇。

设埋伏的时候,他甚至能在水下以芦管换气,一动不动地等几个时辰。但是那是在战场上,真的放在平日……这人能坐住半个时辰算他输!!

可是现在,他不仅坐住了,这耐着心教导的姿势居然还显出点小心翼翼。

周重历总算想起来,周行训刚来的时候说的是“带皇后去猎场”,而不是“去猎场”。

这人为什么来讨那张旧弓,原因也很明了。

这是打算给别人用呢。

连弓的石数都考虑到了,真是有够周到体贴的。

周重历忍不住咂了下嘴。

就这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憋住不笑出了声:这小子也有今天啊!

眼见着亲兵要上前护卫,他执着马鞭的手臂抬了一下,拦着人道:“远远看着就行了,别跟太紧。这猎场清理过了,没什么危险。”

说到这儿,禁不住又顿了下。

他说这臭小子去猎场怎么还要“安排”?原来是怕惊着人。

带着“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又复杂的心情,周重历安排完亲卫,干脆驱马换了个方向走了。

他也不打算上前去了。

刚才那么叫人都没听见,臭小子恐怕这会儿不待见他这个七哥啊……啧啧。

虽然周重历为自家“拱白菜的猪”欣慰了好一阵子,但是等到了稍晚些时候,他看了眼天色,还是准备去劝人打道回府了。

真的放任周行训在外面疯,这人能原地扎营过夜。

明天参他的奏表就能塞满政事堂。

周重历倒是不怕这个,但是麻烦事还是能少则少。

他循着先前的路找了过去,正看见一支凌厉的箭矢破空而去,箭身带起的劲风猎猎,尾羽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

周重历几乎是立刻辨认出了这是谁射的箭,当即忍不住“嘶”了一声。

但顿了下又遗憾摇头,那弓还是轻了,要是换成当年射旗猎将的重弓,这一箭可就更漂亮了。

正这么想着,看清那一箭的结果后,他却是结结实实愣住。

再三确认了自己没看错之后,他忍不住“嘿”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周行训拉了满弓要射什么凶禽猛兽呢,原来是只兔子。

射兔子就算了,这一箭分明没射中,箭矢整整穿过两耳之间、贴着那兔子的头顶擦过,箭簇深深没入树干、尾羽震颤不休,那只兔子大概被吓了够呛,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假死了过去。

但是它就是再假死,也没法掩盖过去一个事实:周行训没射中。

哈哈哈。

射兔子都没射中,这事够他笑三年的了。

周重历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他正想驱马上前,好好安慰(嘲笑)安慰(嘲笑)这位久居深宫疏于骑射的皇帝陛下,却见周行训朝后比了个停射的手势,自己亲自下马捡了猎物。

他随手拔下箭杆,拎着兔子耳朵把那只假死的兔子提了起来,快步走回马边,一边把这只昏迷的兔子递给马上的人,一边仰着脸笑说着什么。

周重历:“……”

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晚上吃的是烤兔子。

当然不是周行训后来抓来给她玩的那只——那只小可怜被卢皎月上下其手地揉搓了一顿,等它缓过来就放生了。

周行训现在穿了树枝在火上烤的是先前的猎物。

兔兔这么可爱,当然要吃它(bushi)。

初春的天气,天色暗下之后有些寒意,但是随着一团团篝火升起,那点寒气被驱散得干干净净。肉类被火焰炙烤的香气散开,时不时地有油脂滴落火堆带来的噼啵声,露台野营的氛围感实在点满了。

周行训转着手里的兔子,目光却是转过来看卢皎月的,“手怎么样?疼吗?”

卢皎月摇头:“没事,不疼。”

她手心的伤看着血肉模糊的,其实都是指甲抓出的皮肉伤,睡了一晚上之后,全都结痂了。先前周行训教她射箭的时候,也只是教一下姿势,其实是自己帮忙勾着弦,卢皎月手心都没怎么受力,也谈不上伤势恶化。

周行训像是松了口气,又笑,“等你手上的伤好透了,我再教你。”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也倒影在那双明亮眼中,连同这个人也灼热灿烂的如同火焰一般。

卢皎月几乎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回神之后,她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人还打算有下次?

而另一边,得到肯定答复的周行训已经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

他飞快地拿着匕首削下一块已经烤得焦香的兔肉来,格外殷勤地拿着刀尖插着递过来。

卢皎月:“……”

虽然周行训可能没这个意思,但是这“贿赂”的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

吃人嘴短的卢皎月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反正就算没带她,周行训也照样往宫外跑,她跟着出来玩两趟不过分吧?

想通这一点之后,卢皎月吃得越发心安理得了。

……

周重历这边。

旁观的亲卫眼看着自家主将半天没动弹、那火都快烧到手上了,不得不出声提醒,“将军,小心火。”

周重历这才回神,他嘶了一下,忙不迭得把手收回来。

又连连倒换着手散了两下热气,才终于缓过来点,却也不打算继续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