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帝后38

某种刺骨的目光落在身上, 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

一股冰凉的感受在心间闪过,郑淳的说话声一顿,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却只见一片风吹树影婆娑, 原地没有一丝人影。

他疑惑地看了一圈, 除了远处似乎又添了几个守卫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卢皎月奇怪地看他, “怎么了?”

郑淳把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回神摇了摇头, “没什么。”

只是打断的话题到底没能继续下去,他顿了一下,问:“我在博州过得很好。你呢?在宫中如何?”

卢皎月愣了一下,点头:“挺好的。”

为了让人安心,她也仔细地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 “长乐宫里有单独的小厨房, 想吃什么就算是半夜也可以做。而且宫殿的地方很大, 可以放绣屏摆屏风摆画,山水的、花鸟的,隔几天可以换个风格……”

卢皎月是真的觉得挺好的, 在郑府的时候到底是别人家,她不好随意折腾, 但是长乐宫嘛, 完全随便她怎么搞。就周行训那个性格,他才不管那些呢,装出个炫彩迪厅风,他都能拍手叫句好。

卢皎月手上有钱有人, 还管着少府,完全是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她自己有时候都要摇头叹息, 这日子过得太腐化了。

郑淳听着这些,神情也渐渐舒展开:阿嫦确实没受委屈。

她的确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就连卢公和姨母过世的那段日子,她都能打起精神来,发卖了别有心思的仆从,只留了极少数的几个忠仆,照样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从来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郑淳知道,自己弄清楚这些就足够了。

有些事情他不该问的,也没有资格去问。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控制自己,他听见自己艰涩出声,“他、待你好吗?”

卢皎月被问得一愣。

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郑淳问的是周行训。

但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没法一口回答出这个问题。

她倒是想点头。

但周行训那个狗里狗气的性格,让人一天血压飙升三回都是轻的,总觉得这头点下去怪亏心得慌。

但是摇头嘛……

倒也不至于。

这人虽然惹麻烦兼闯祸精,但是拎得清又出手大方还很会夸人,财富价值和情绪价值都点满了,作为一个上司来说,居然还挺神仙的。

这毕竟是在郑淳面前,卢皎月觉得自己咬咬牙还是能闭着眼把这个头点下去的。

再加上昨天晚上过得挺舒服,她这几天被勾搭起来的怨气都缓下了不少。

只是在卢皎月点下头之前,却听郑淳接着,“嫦君,你说过、你不愿议亲……”

卢皎月实在不想回答那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这会儿郑淳提起别的,她很顺理成章地把话题转走,应和着点头,“是。”

郑家确实并没有亏待她,但是当自家儿女看的一大特征就是“早早定下婚事”,卢皎月自己知道自己是要走剧情的,没道理去祸祸别人家的小郎君。平白耽误了人家几年,剧情一到、她是进宫去了,平白留着别人家的小郎君对着适龄都定了亲的女郎欲哭无泪。

她当然是找理由拒绝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寻的借口是——

郑淳接上了话:“你想找卢公待姨母那样的夫君,如果找不到,宁愿不嫁。”

卢皎月:“……”脚趾抠地.jpg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小姑娘羡慕父母爱情很正常,更别说原身的父母爱情简直是可以写进戏文里的经典模版,她那个年纪,羡慕一下很正常。郑家毕竟是表亲,当事人不愿意,他们也不好强求,这事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让郑淳这么一本正经地重复一遍,显得她特别恋爱脑的样子。

小女孩这么说可以说是天真烂漫,但长大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郑淳的表情太严肃了!

卢皎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哀怨又控诉地瞪了人一眼:有你这么当哥的吗?挖人黑历史是不道德的啊!

郑淳愣住了。

他像是突然惊醒,“对不起,是我……”

“咔嚓——”

什么断裂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凉棚里的两人同时往那边看去,一截树枝不知为何突然从树上断裂,砸到了地上。卢皎月看得忍不住在心底暗嘶了口气,就这树枝重量,砸在人身上要砸出个好歹来。

她不由地对对面人道:“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记得绕着树走。”

郑淳:“……嗯、好。”

这答应的声音很明显心不在焉。

卢皎月迷惑地看过去,就看见对方脸上那分明的歉意。

那过度的愧疚和难过简直看得卢皎月满头问号。

不过卢皎月也挺习惯的。她在郑家其实过得挺好的,但耐不住原身的身世实在凄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像是对玻璃人似的,她对着窗户发个呆都能被脑补出一出悲情大戏——她真的就是没睡好有点精力不济而已。

在这样的环境下再长一回,卢皎月简直被迫练就了一身快速溯源的能耐。

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她的恋爱脑……呸、她的嫁人要求。

郑淳该不会觉得她“没嫁到想嫁的人”这件事,是他的责任吧?

还别说,按照郑淳那莫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这想法还真是怪有可能的。

卢皎月:“……”

她真心觉得,郑淳倒也不必这么大包大揽:你不仅让我叫你哥,还想当我的爹……

“你还在想我那会儿的话?”

卢皎月试探地这么问了一句,得到对方默认的肯定之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是儿时的一点戏言而已,兄长居然当真了?那时候不懂事罢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郑淳忍不住看过去。

对面人眼中带着轻盈的笑意,仿佛是真的是什么不必放在心上的小事罢了。

他沉默了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

嫦君永远是最洒脱的那个。

幼失怙恃没有什么、卢氏的冷眼旁观也从未放在心上、寄人篱下却从不自怜、连女子嫁人的后半辈子也可以笑说一句“儿时戏言”……好似月宫上的仙人,只是来红尘中走一遭,尘世的种种磨难,最终都能被她付诸一笑。

可是他当真了啊……

他想将高悬的明月拥入怀中。

纵然那只是天边明月投入尘世的一抹倒影,他也想当最平静的那汪水潭、让她不必经历那流水潺潺打碎月色的波澜。

她前半生已经吃了太多苦了,他想要护她后半辈子安稳无虞。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的。

树上,周行训单腿撑着、坐在一根树杈上。

已经入夏的树木枝叶繁茂,彻底地遮住了上面人的身影。砸下去的树枝带落了许多叶片,让那茂密的叶盖底下多了一点儿缝隙,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衣角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