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帝后(完)

那道低声的呼唤终究没有得到回应, 宫殿里一下子寂静下去,静得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宫人们早都被赶了出去,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请入。

这安静的死寂维持了太久, 久到一向不戳就不会主动出声的系统都担心了一下宿主的精神状态:宿主的情绪波动有点剧烈, 说实话,它有点担心宿主封闭意识、对外部动静不予理会。

系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它搜索自己的数据库, 找到一个通常能得到回应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卢皎月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 她确实回应了,但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系统:[他爱你。]

这是稍微搜寻数据库对照就能得出的结论,系统培训经常会拿出类似的案例。这些年间,系统也自己私底下做了分析, 对照过往数据和案例, 得出一个很悲观的结论:宿主很大概率会为了另一半留在小世界中。

但出色的宿主不好找、第一次任务就能稳住一个反复崩溃小世界的宿主更难得, 系统没法强制宿主选择,因此这些年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宿主那天突然想起来、提出解绑。

卢皎月却顿了一下, 道:[关于这个,我以为你们会更清楚。]

系统:[什么?]

人工智能并不擅长推演人类感情, 要不然也不至于四处绑定宿主。它这会儿有点摸不准宿主的状态, 不知道该用哪一套疏解情绪的方案。

卢皎月:[所谓爱情,不过是激素带来的一场盛大欺骗。]

系统:[……]

从系统的角度看,确实如此。

她很认真地陈述:[苯基乙胺让人兴奋,去甲肾上腺素带来心跳, 多巴胺传递了亢奋和欢愉[1],于是人类在这些激素的作用下, 产生了快乐、满足、安定等一系列正面的情绪,自信心也空前膨胀,会许下一些类似于海誓山盟的诺言……这并不是谎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ta是真切地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并愿意为此做出保证。]

[但是这并没有用处。人体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一切非正常的生理状态都会结束。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超额分泌的激素终究会回落正常水平。这就是故事的终结、爱情魔法的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激素控制下的一切行为、才会被当事人审慎又理智的重新考虑。]

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我永远相信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赤诚热烈发自本心,可却也无比确定他做不到。

[那并非有意的欺骗,而是一种……无可违逆的人类本能。]

系统有点麻。

它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宿主。

隐约觉得自己和宿主的角色有点颠倒,但是检测到宿主在情绪低潮期,它还是努力安慰,[但他确实为你遣散了后宫,再未纳任何新人。]

卢皎月这次沉默了更久一点。

等到再出声,却是直接将话说了出来。

“这根本……毫无意义。”

她声音放得很低又很慢,不知像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低低的女声回荡。

“婚姻和爱情是没有任何必然联系的。”

“原始的母系社会中,并不存在婚姻的概念。当私有制产生,婚姻才作为一种经济契约诞生于世,而在农耕文明之下,体力占据了生产的绝大部分因素,于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男性占据主导的一夫多妻制的父权社会。当生产力发展,机器取代了重体力的劳动,女性的体力劣势被抹平,这才有了一夫一妻。”

“生产力的发展、所处时代的背景,个人的过往经历和思想追求,社会道德的规训……婚姻的忠贞和许多因素有关。”

“唯独、和注定短暂的爱情毫无关联。”

系统:[宿主……]

它不知道怎么劝了,好像这次的宿主有点过度冷静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才再有声音响起。

“他好奇怪。”

“他太奇怪了!”

——周行训这个人、简直太奇怪了!

她说着指责的话语,却不自觉地收紧着环抱的手臂。一点细细的哽咽声夹杂在这控诉之中,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怀中的躯体渐渐失温。

卢皎月觉得冷。

太冷了,冷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开口:[我想去下个世界。]

系统意外:[但宿主之前说……]要留到这具身体的亡故。

卢皎月强行打断了系统的话:[我要去下个世界。]

因为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说话,她顿了一下,到底略有些僵硬地补充:[可以吗?]

系统:[可以。]

又问:[现在脱离吗?]

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但被这么问后,卢皎月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系统善解人意:[宿主想离开的时候,通知我。]

只要没解绑,脱离时间对它没有影响。

卢皎月答应了一声。

这一坐就坐到月上中天。

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僵硬到麻木,也或许是冷得发木。被屏退了所有人的宫殿没有人来添炭盆,殿内的温度早就随着夜晚的来临降下来。在这种又僵又冷的环境中,似乎连精神也麻木了。

卢皎月:[……走吧。]

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公卿百官都在宣政殿等候。

太子早遣人去问过,回来的人却只是摇头,“回殿下,殿门紧闭,里面没什么动静,也没点灯。”

周玟愣了下,心中有所明悟。

他转向诸臣,半施了个礼,“劳诸公陪我候着了,待到天明、我去……看看。”也劝一劝。

众臣忙道“不敢”。

这会儿不合适闹出太大动静,但殿中也有不少到岁数的老臣,不知道遭不遭得住这冷夜。周玟到底吩咐下去,一人给一个手炉,再送点吃食过来。

有不少朝中地位尊崇的,是太子亲自送过去,比如杜广融,再比如少府监。

前者是学馆祭酒、天下寒门之师、德高望重;而后者,是太子的亲娘。

姜婍知道这场合不太合适,但到底叫了声“玟儿”,拉住了太子的手,低声嘱托,“帝后伉俪,殿下那里、你劝着点。”

周玟颔首:“儿知晓。”

晨光熹微,周玟叩响了后殿寝宫的门,但里面半晌都无回应。

周玟并不意外,道了句“儿臣失礼”,就推门进去了。

转了个拐角,饶是有心理准备,看见床榻旁相拥的二人,还是愣了下。

但他也很快回神,上前几步、俯身叩首,“母后节哀。”

榻侧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周玟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再拜了一遍,“若是父皇尚在,也不愿看母后哀恸至此,还请母后恕儿臣冒犯。”

他说着,起身上前,想要将人拉开,甚至都做好了强行制住人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