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杨嗣昌
正月将至,襄阳城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督师行辕[xíng yuán]①附近,前后左右的街巷非常肃静。自从杨嗣昌到了襄阳,这一带就布满岗哨,不许闲人逗留,也不许有叫卖声音。今天因为要召开军事会议,更加戒备森严,实行静街②,断绝行人往来。
辕门外,官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戟在早晨的薄雾中闪着寒光。一对五六丈高的大旗杆上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左边的绣着“盐梅上将”,右边的绣着“三军督司”。督师行辕外面,守备森严,连文武官员的马匹也都得离辕门左右十丈以外的地方停下。
明季以来,师无纪律,主帅威令不行,军律废弛③,成了普遍情形。所以杨嗣昌在襄阳升帐理事,就竭力矫正旧日积弊。他严格号令,以显示督师辅臣的威重,使被召见的文官武将们感觉到这气象和熊文灿在任时大不相同,知所畏惧。
襄阳二百里内的文武大员,全都在行辕二门以外肃立等候。杨嗣昌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好二品文官仙鹤补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帽,又等了几刻钟,等到外面肃立的官员们都快站不住了,才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中,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两名执事官捧着尚方剑和“督师辅臣”大印侍立两旁,众幕僚也分列两旁肃立侍候。承启官先走到堂前,一声传呼,二门内应声如雷。那等候在二门外的文武大员由湖广巡抚方孔炤[zhào]领头,后边跟着监军道、总兵、副将和参将等数十员,文东武西,分两行鱼贯而入。
文官们按品级穿着补子公服,武将们盔甲整齐,带着弓箭和宝剑。文武大员按照品级,依次向杨嗣昌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杨嗣昌做足了场面戏,显出一派督师辅臣的威风后,没有马上训话,也没让大家就座。而是请出崇祯皇帝的圣旨,他将圣旨摆到北面香台上,领着文武官员们敬拜一番后,才命大家就座。
杨嗣昌拈拈胡须,随即慢慢站起。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先是引述了崇祯皇帝新近发来的诏书内容,而后先是自责两句,最后却将话头转到文武官员们身上,训诫了他们一番剿贼无功,又暗嘲了秦督郑崇俭两句。
“本督师深受皇上厚恩,界以重任,誓必灭贼。诸君或世受国恩,或为今上所识拔,均应同心勠力[lù lì]④,将功补过,以报陛下。今后剿贼首要在整肃军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督师有尚方剑在,副将以下先斩后奏,副将以上严劾治罪,绝不宽贷!”
文武官员们互相看看,一方面真心惧怕敬畏杨嗣昌手中便宜行事的尚方宝剑,另一方面许多人又觉得这次放跑张献忠,又让李自成突入商洛,原因难道不是杨嗣昌部署有误吗?
杨嗣昌接着又训了一阵话,无非是勉励大家整饬[chì]军纪,为国尽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成国家中兴之业如何如何的笼统套话。关于今后作战方略,他只说为机密起见,将在之后分别训示。
等到这些文武官员一个个行礼,退出行辕以后。杨嗣昌才脸色一变,他脸上的肌肉颤了两颤,坐了下来,勉力喝了两杯茶,才叫承启官请真正重要的人物左良玉进来。
承启官引着左良玉走了进来,杨嗣昌主动起身,带着左良玉走到督师行辕的后院商谈机密。这后院本为之前因招抚张献忠失败,而被崇祯处置了的理臣熊文灿修建的,院中有个亭子,上面还有一块熊文灿亲笔手书的牌匾,写着“竹外亭”三个字。
在熊文灿任总理时,这地方左良玉来过多次。但杨嗣昌的气度和威仪,确实不是熊文灿可比的。左良玉走近过来,饶是他这等跋扈悍将,心中也不免有许多紧张。
“参见阁部大人!”
杨嗣昌早已决定要用“恩威兼施”的办法来驾驭像左良玉这样的悍将,所以对他的行大礼并不谦让,只是站起来拱手还礼。他心中一边想着究竟要如何使得左良玉听话,一边等左良玉坐下后,询问了一些近来的作战情况。
“昆山将军好气度,若谷先生拔将军于行伍之中,置之统兵大将之位,可谓有识人之鉴。”
昆山是左良玉的字,杨嗣昌以字号称呼左良玉,又提起侯恂提拔左良玉的往事,恩威并施,显然是要慢慢整治这个骄兵悍将。
左良玉赶快起立,叉手说:“不敢,大人。”
杨嗣昌笑笑,示意左良玉坐下,接着说道:“自古为大将者常不免功多而骄,不能振作朝气,克保今名于不坠。每览史书,常为之掩卷太息。今日正当国家用人之时,而将军亦正当有为之年。日后或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或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在将军自为。”
“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有罪必罚,不稍假借,想为将军所素知。闯贼突出商洛,皇上十分震怒。本督师素念将军战功煊赫,便飞书燕京,说你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恳皇上格外降恩,使你挂平贼将军印,戴罪立功。”
左良玉心中暗想:闯贼突出商洛,那也是杨嗣昌你自己没有足够兵力在商南,如何全都怪罪到我身上。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跪下,叩头谢恩道:“这是皇上天恩,也是阁部大人栽培。良玉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至于剿贼的事,末将早已抱定宗旨:有贼无我,有我无贼。一天不把流贼剿灭干净,末将寝食难安。”
“昆山请起。请坐下随便叙话,不必过于拘礼。”
杨嗣昌自感恩威并施,这一番拿捏,已经将左良玉握在掌中了,便抚须问道:“据将军看来,目前剿贼,何者是当务之急?”
左良玉答道:“最要紧的是足兵足饷。”
杨嗣昌嘴巴微微耷拉了下来,他知道左良玉言下之意又是在要钱,便将话锋一转,说:“兵、饷固然重要,可目前将骄兵惰,实在更加堪虑。”
“倘若像今日这样,朝廷威令仅及于督抚,而督抚威令不行于将军,将军威令不行于士兵,纵然粮饷不缺,岂能济事?望将军回到防地之后,切实整顿,务要成诸军表率,不负本督师殷切厚望。”
左良玉心中冷笑,知道杨嗣昌这是在暗示他左镇兵马扰害百姓、杀良冒功等等跋扈不法之事。他嘴上说“末将一定遵照大人钧谕,切实整顿”,心里想的却是将来如何对付这位威风凛凛的杨督师。
杨嗣昌挥挥手,让侍从又给左良玉倒满一杯茶,说道:“请喝茶。”
这自然是召见完毕,送客的意思了。左良玉会意,喝完这杯茶便赶快躬身告辞。杨嗣昌只将他送到行辕大堂,没有送到门外,更显示了这位督师阁部不可一世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