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华绘影
雨未停,二人便寻了个茶坊避雨。那茶坊的掌柜娘子也是个热心人,还送来了干净的巾帕。门外雨声不断,店内灶上一直煮着热水,屋中格外暖和。不多时,两盏热茶上桌,程如一迫不及待捧了一盏暖着。
程如一挑眉道:“谢严官人请喝茶啊。”
严况没应,只默然望着檐下滴水成河。
程如一明白严况想问什么。他抿了口热茶,也望向门外,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我方才啊,悄悄回去了一趟……遇到了老花,她好像是在等我,一见面就高兴的领着我到后边巷子里……去看她的孩子们。”
程如一说着腾出只手,朝着严况摊开掌心道:“五只,一共五只。每只都不一样,白的、花的、灰的、黑的、黄的。”
每说一只,他便合上一根手指,说到最后,程如一悠悠叹了口气。
“可惜,天色不善,我没时间替她的孩子们起名了……我走,她跟,直到她明白,我啊,永远都不会再回那个宅子里去了,她才转头回去寻她的孩子们。”
“她有牵挂,我也有该去的地方。缘分到头终要别离,你说对吧?严大……官人。”
“为什么。”严况听罢不由回过头来望向他。
程如一饮了口热茶,对着冷雨呼出一口白气:“严大官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那吃斋念佛心肠好的人,会买集市上待宰的活野味来放生。唉,可这好心,有时也会办坏事儿。许是错放了毒物凶兽,叫它们伤了无辜旁人。或错放了地点时机……
“就算自由了,它们也活不下去。”
严况皱眉:“但你不是;
“严官人,茶要凉了。”
严况听出了程如一的话外之音,可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他伸手去碰那茶盏,果然已经温了,茶面隐隐散着若有若无的白烟。
严况不再言语,静静饮茶。他知道多说无益。是虽相识的时日不多,却也能摸着些这落魄状元的性子。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一盏茶的功夫,雨又渐渐歇了,只剩屋檐树上的积水仍旧滴答落着一场场小雨,天色渐晚,空中也透出暗蓝来,飘着些灰云丝,影影绰绰映出半个朦胧月来。
程如一撑头望着外面:“雨停了……严大官人,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快出夜街了,你不看看?”严况摸出些碎银子扣在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下过雨也能出……诶,等等我!”
程如一连忙拿上白纸伞追了出去,心道这冷脸的是仗着腿长欺负人呢?
“跟上,丢了我可不负责。”
“我是你的犯……你不负责谁负责!”
严况负手往正街那边走去,程如一叫苦不迭,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直摇头。
程如一只得压低了声音道:“严大人……照顾照顾伤员啊?身上痛啊,走不了那么快……”
“我给你腿用刑了吗?”严况一副不解神情,甚至还真的开始回忆自己是否给程如一上过夹棍什么的。
程如一咬牙结巴道:“没……有,背……后背疼……”
严况仍是不解:“走路关后背何事?”
程如一握拳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楞头阎王”。
严况似乎觉出了程如一的愤懑情绪,他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又怀疑自己是真的给他上过夹棍,他腿痛不好意思说?
思索之间,程如一已然气鼓鼓的提着伞往前去了,严况两步追上。
严况想了想还是道:“慢点走吧。”
“喔,谢官人体谅。”程如一说着话,抬眼瞥向身侧人,同时入眼的,还有严况身后的风景。
雨后天色仍旧迷蒙,但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路上雨水还没干,一个个水洼映着灯影,亮莹莹一片。
果真有摊贩推车出来叫卖,也有地摊铺了防水的油布,摊主忙碌的往上摆放着些精巧的小玩意。
而那臂弯挎着满篮鲜花的小娘子,正笑吟吟从侧面朝着他们二人走来——
“两位郎君,买花吗?”
“不买。”严况淡漠道。程如一怕无意中被人认出来,为防万一刻意侧了侧身,只露出半张脸。
那卖花娘子却甜甜笑道:“这花儿剪下来便没几日鲜艳了,二位郎君如此俊俏,这花若能有幸簪在郎君们发上,也不枉这花儿今生开一回呀。”
严况语塞不知如何应对。他细算来,已有数十载没有如常人一般走在街上,更少与人沟通讲话。
尤其是女子。
他皱眉怕吓着对方,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从枕头里摸了些碎银递过去。
严况强压尴尬语气僵硬道:“随便给我一枝就好。”
程如一不言语。他早觉出严况的窘迫,却觉有趣只想在旁看笑话,他忍笑看那卖花娘子一脸羞涩的抽出朵红芍药,慢慢伸手递给严况。
严况道了谢,卖花娘子依依不舍的离去,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程如一回过身来调侃道:“真是杀神封刀挽风香……诶!”
程如一还没调侃够,那朵大红芍药已被严况簪在了自己发髻上。
“严大官人……我说,这不合适吧。”说着程如一抬手想摘下来,却被严况一把擒住了手腕。
不论何时,严况的手劲儿永远能给人一种压迫感,程如一顿时不敢动了。
严况故作正经道:“凡是出狱的犯人,狱卒都会替他们簪一朵花,算是去晦气。”
“是真有这样的习俗,还是官人刚编出来的?”程如一说着扭了扭手腕:“疼疼疼,别掐……”
严况这才想起来,程如一手腕先前被鱼线勒坏了,他松了手一看,程如一那细白腕子上果然一圈圈的血痕。
程如一连忙给自己吹了吹手腕,又转了转腕子端详着上面交错的血痕叹道:“跟绞丝手镯似得。”
严况忍不住皱眉道:“什么鬼形容,这你也能贫。”
程如一挑眉道:“不像吗?还有,待会儿我就要随你回去了,算不得出狱,簪什么花呐,拿掉拿掉。”
说着,程如一把芍药摘下道:“我替官人拿着。回去了给你放在书案上,等你办公的时候,这也算红袖添香了吧?”
严况忍不住又与人还嘴道:“说什么活不下去,程先生口才这么好,怕是天桥说书也能活吧。”
程如一捏着花凑近道:“多谢夸奖,但官人怎知我没说过?”
严况瞥他一眼悠悠道:“程先生多才多艺,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多。”
程如一不甘示弱:“严官人才是深藏不露。我不知道的事儿才多着呢。”
两人边说边走着,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人潮攒动,摊子也越来越多,两人路过了个套圈的摊子,程如一余光瞥见不由忽地放慢了脚步。
严况也一同停下,那套圈子的摊主见来了生意,连忙凑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