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旧梦惊尘
“当时那狗官拿百姓性命威胁于我!我不愿牵连旁人,本打算自刎了事!”
林江月说到激动处,忘情的拍了一把驴屁股,转而看向罗少枫——
“关键时刻,是罗兄大喝一声‘女侠且慢’!”
罗少枫温和笑道:“刀妹大义,不畏强权,从前任知府手中保下那位姑娘的性命,我又如何能坐视这等巾帼侠女殒命堂前?便暗中将姑娘一家悄悄放了。”
众人坐在驴车上回往罗府,显然驴兄面临着驴生中的重大考验,边走边哼哧哼哧的出气。
“后来那知府还派人几次三番暗杀罗兄,有我在他们才没得逞!”林江月捶了捶大腿:“好在这后来啊,恶人有恶报!”
罗少枫颔首应道:“前枫州知府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好在有御史中丞袁大人主持公道,上书弹劾,罪人现已被问斩抄家,也算报应。”
提及“御史中丞”,程如一下意识的低了低头,韩衙内正躺在他腿上睡觉,程如一便干脆把脸埋进了韩衙内背后。
林江月又道:“那之后我便与罗兄结为兄妹,七年里都不曾断了往来!”
严况下意识看向程如一,驴车也终于到了罗府。
程如一摇醒韩衙内,众人下车来,开门的是个坡脚侍女,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秋香色衣衫,姿色平平,并不十分惹人注目。
罗少枫介绍道:“这位是霜灵姑娘,在下的侍女。”
那唤作霜灵的侍女淡淡笑了笑,嘴角两个梨涡倒是显得她多了几分亲和,她微微俯身道了个万福,便一瘸一拐的去收拾院子里的野花杂草了。
夜已深,院中几盏零星灯光,便映出了整个罗府。
堂堂五品同知的府邸竟出奇的小。算上堂屋,能住人的也就五六个屋子,怕是连寻常员外富户都比不了。
院中摆设也十分简单,最显眼的当属那株快要枯死的枫树,周围的野草倒是长得茂盛,处处透着潦草贫穷。
严况进了门便开始打量,程如一瞧见,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用看了……我方才瞧了,是真的穷,也没有密室。”
林江月见二人“窃窃私语”,便坦然道:“罗兄的人品我能保证!你们不必怀疑他!”
韩凝也打着哈欠附和道:“真的诶,真的有这么穷的五品官,看来爹有时候……唔唔唔!”
程如一连忙捂了他的嘴,罗少枫闻言却也不气不恼,仍就是一派温和模样,只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罗少枫神色带着歉意道:“寒舍简陋,委屈诸位了,至于闲乐堂……”
林江月拍着胸脯道:“我和罗兄七年的交情,我敢保证,罗兄绝对没问题,闲乐堂也绝对没问题!”
“不,诸位……闲乐堂或许真的有问题。”
这一声却打断了林江月的保证。而说这话的,竟是罗少枫本人。
说罢,罗少枫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况,道:“这位就是刀妹的师兄?刀妹早与我说过,阁下武功盖世,气宇轩昂,只是多年前与刀妹失踪走散……如今得以重聚,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江月闻言哈哈大笑道:“不是的罗兄,我说的那是我大……”
“正是,在下陆忘尘。罗同知,多谢出手相救。”
严况及时打断道。他知道林江月说的那个“师兄”不是自己,但此刻严况还不便暴露身份。
林江月不解其意,但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便也罢了。
罗少枫摆摆手:“陆兄客气了,刀妹与我乃是生死至交,她的朋友,自然也是罗某的朋友,为朋友出力,分所应当。”
寒暄客套过后,严况直奔主题:“方才罗同知说闲乐堂或许真有问题,但闲乐堂既是罗同知一手创立,不知问题是出在何处?”
罗少枫长叹一声:“说来话长。今夜着实已晚,诸位……尤其是陆兄有伤在身,实在该好好歇息一下。”
这话倒是不假,林江月和严况再怎么“精力充沛”,连番折腾下来也会疲惫。况且程如一和韩衙内还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尤其是韩衙内,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
严况也不推辞,只拱手道:“那便叨扰了。”
只三间空房,林江月与韩衙内各领了一间,严况和程如一则默契的接受了同屋的分配。
关好门窗后,程如一钻进被窝,扒着在严况肩膀道:“严大人,我瞧瞧你的伤……”
“不必。”
严况口头拒绝,倒也没拨开程如一的手,直到那双冰凉的手伸到胸口来,严况才一把牢牢攥住。
严况道:“你的伤也没好,脱了衣裳让我瞧瞧。”
“别……别。”
程如一连连拒绝,用力抽回手来,翻了个身背对严况,闷声道:“我是知道今天你对上的那两个手段阴损,才担心你……别不识好人心啊。”
严况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枫州知府和头役。沉默片刻后,严况道:“他们欺负过你吗。”
“嗯嗯……啊嗯。”程如一连忙含糊敷衍着,干脆闭眼装睡,没想到这几日实在太累,还真就直接睡了过去。
……
“什么新上任的通判啊?咱们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程如一猛然回神,讲话的是眼前一脸不屑的枫州头役,知府则端坐在正位悠然自得把玩着茶盏。
“新任枫州通判程如一见过府尊。这是下官的上任文书。”
程如一俯首欠身奉着文书,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身份。
头役道:“哟,程如一?那不是何老门生,今年的新科状元吗?荣耀的很,怎么不在御前伺候着,跑到这儿来了?”
“抬起头来,看看。”
“听见没有!府尊大人叫你抬起头来!”
在鄙夷与玩味目光中,程如一缓缓抬头,迎面却是一杯滚烫的茶水。
他忍着痛没出声。茶水顺着下颔滑落,头却依旧仰着,目光淡漠得没有一丝波动,直到对方的手贴上他侧脸。
知府喃喃道:“状元郎真乃绝……”
程如一立即侧身躲开,恶心得反胃,却又被人重重一脚踹倒在地。
更多茶水从头顶浇了下来。他半跪在地弓着身子,将上任的文书紧紧护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传来声音——
“好,你的上任文书本府接了,但有一事……”
“程通判衣裳湿了。若这般走出衙门去,恐怕有损朝廷命官的脸面,不如随本官到后厢……”
“不必。”
程如一站起身来,一把扯开腰带,三下两下褪了湿衣搭在臂弯,又松了发髻,扯落发簪,乌发瞬时散落满肩。
“今日乃是生父祭日。为人子当尽孝义,若不为见府尊,一早便该披发素服,而今这般出门去——
“理所应当,分所应为。”
他抱着衣裳,头也不回的出门去,却脚下一绊跌坐在地,再抬眼却是荒山野林,面前奔驰而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