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文素素想了一会, 想不透彻,很快便抛到了一边,子嗣对她来说, 眼下不重要。
过了最困的时候, 文素素睡不着了,干脆回到屋子, 整理好查出来账目的不对劲之处, 略微沉思之后, 开始写总结。
天不知不觉亮了,文素素终于写完,她放下了笔, 吹干纸上的墨。
许梨花端着热水汤羹进了屋,道:“老大累了一晚,先歇一阵, 吃碗甜汤。”
文素素嗯了声,待墨干了,收在了一起,起身走到架子边洗漱,随口问道:“外面的雪可停了?”
许梨花正在往熏笼里加炭, 苦着脸道:“还没呢,现在比昨夜下得还大了些。小的在茂苑,从没见到这么大的雪,冷得都受不住。瘦猴子与贵子也说冷。”
瘦猴子昨夜跟着殷知晦齐重渊他们出去了, 文素素道:“你们自己主意着些,别冻病了。去将瘦猴子唤来, 我问问他外面的情形。”
许梨花罩好熏笼走了出去,文素素吃了两口甜羹, 瘦猴子与蔺先生一起走了进来。
文素素招呼他们坐,“梨花,你去灶房再去端两碗甜羹来,让厨娘多备着些汤羹。”
蔺先生与瘦猴子冻得脸颊通红,文素素让他们去熏笼边烤火:“先暖和了再说话。”
许梨花很快端了甜羹来,两人又饿又冷,热乎乎甜滋滋的汤羹吃下肚,顿时缓了口气。
瘦猴子舒服得直喟叹:“饿着肚子,又冷,真是活不下去。昨夜我们去了城北那边,好几间大杂院的婴童哇哇哭,唉,定是冷着饿着了。都是穷人,家里没甚吃食,当阿娘的瘦弱,没有奶水喂,再哭又能如何,只能喝阿娘的血了。”
蔺先生神色黯然,说了些老人去世的情况,街头见着了好几具被冻僵死去的尸首,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雪下得不算久,被压塌的房屋不算多,起火的也只有一两间。都是些破宅子,大家也不敢轻易上屋顶除雪,恐踩空垮塌,连人一起掉下来。”
文素素起身,朝屋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两人赶紧跟着走出屋,文素素打量着庭院中的积雪,粗使婆子已经粗粗扫过一次,很快又积满了。
文素素穿着千层底绣鞋踩上去,脚陷进雪中,雪没过脚面,寒意从脚底钻上来,四肢百骸都跟着发寒。
走到庭院中间,文素素拉紧了风帽,手搭在额头挡住雪,眺望着屋顶,尖山悬山顶的垂脊处,已经挂上了晶莹的冰凌。
瘦猴子知道文素素身子弱,劝道:“老大,病从脚底入,仔细鞋袜湿了。”
文素素走上台阶,抖落脚上的雪,进了屋,问道:“蔺先生,以前施粥搭粥棚,都搭在何处?”
蔺先生道:“都是找城隍庙较空旷之地,支起棚子,架锅熬粥,穷人自己拿碗,排队来领。”
文素素哦了声,“秦王府施舍衣衫也是这般?”
蔺先生说是,“各家布施都大致差不离。”
文素素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这么一阵,就冷得受不住。就算没下雪,在外面站上一阵也够呛。蔺先生,我这里有个想法,你去同七少爷说一声,看今年的布施,可能变一变。”
蔺先生忙认真听了文素素的建议,连连说好,“我马上去找七少爷。”
文素素将拟好的总结一并交给他,“数额不能改,改了就不真实了。其余的我也不懂,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让七少爷定夺。”
蔺先生没想到文素素如此之快,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收好之后,上了马车朝户部赶。
京城一片白茫茫,殷知晦他们一早就进了宫,将夜里在京城走动时,发现的房屋垮塌,贫民百姓冻亡的情况如实回禀。
圣上下令政事堂首相沈相沈士庵负责,周王齐重渊,户部侍郎殷知晦,京城张府尹等官员一起防范雪灾。
从承庆殿出来,沈士庵便客气地让齐重渊走在前:“圣上派下了差使,不如诸位随我一道前去政事堂商议一二,接下来要如何做。”
齐重渊望向从殿内走出来的秦王齐重治,眼里浮起得色,热情地揽住沈士庵的手臂,欠身道:“沈相,你是尊长,阿爹经常同我们说,沈相是国之重臣,我们要虚心向你请教。你请,你请。”
沈士庵也看到了黑着脸的齐重治,除了他,福王齐重浪也从大殿走了出来。
齐重治身宽体胖,披着缂丝紫貂大氅,像是一座肉山,对走过来的齐重浪微微一抖肩,便将瘦得仙风道骨的齐重浪挤到了一旁。
齐重浪趔趄了几步,撑着了廊柱站稳,怒瞪向齐重治。
齐重治已经向前走去,齐重浪的怒火落了个空,阴森森盯着齐重治的背影片刻,再看向齐重渊与沈士庵他们,脸色变了变。
很快,齐重浪便恢复了一贯的斯文读书人状,不紧不慢往前走去。
沈士庵将一切都瞧在眼里,面上却不显,负手走在了最前。张府尹等官员,按照品级缀在后面,朝政事堂走去。
齐重渊除了敬重圣上,其次便是政事堂的相爷们,枢密使,六部尚书等重臣,对着他们,他很是虚心,一贯地亲和。
议事时,他只偶尔附和几句,“沈相说得是,还要考虑到京畿周围。阿愚,你且记下了,京畿周围也很很重要。”
殷知晦说是,“张府尹这边得辛苦些,穷人所居住的大杂院,房屋年久失修,里面住着的人又多,谨防房屋倒塌,起火。王府这边会尽快布施,在周围搭粥棚。京畿周围,下官认为,不能等着他们来报,须得提前派人出去巡查,有灾情时,迅速报到朝廷知晓。”
沈士庵点头,“我等下同徐相他们说一声,差人前去京畿各地。”
几人再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前去忙碌。齐重渊随着殷知晦到了户部,甫一进屋,他便迫不及待哈哈笑起来,道:“先前老大的脸色,我都怕他被气死,真是太畅快了!”
殷知晦想劝他小声些,齐重渊好不容易让秦王吃瘪,扫了他的兴,恐他又会跳脚,便转换了话题道:“王妃那边粮食应当调度好了,粥棚反正得搭,不如早些搭起来。”
齐重渊笑完之后,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道:“昨日夜里忙了整晚,我累得很,要歇一阵,你去张罗就是。”
殷知晦瞥了他一眼,叫了问川进来准备吩咐下去,蔺先生来了。
齐重渊见蔺先生眉毛上都沾着雪花,不停喘粗气,嫌弃地道:“老蔺,你跑这么快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