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承庆殿。
圣上望着前面肃立的三个儿子, 难掩的失望涌上心头,搭在御案上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要是太子还在......
圣上微微仰头,闭了闭眼, 咽下浓浓的悲怆。
这几天京城闹得不像话, 福王妃是亲王妃,于情于理, 无论如何都要赶紧结束, 给个结果安抚人心。
“快过年了。”圣上开了口, 声音干涩,语气平静。
“如今的大齐,看似海晏河清, 实则已经千疮百孔。今年尤其风波不断,天灾人祸,你们是大齐的皇子, 却不以为意,心里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究竟为了甚,你们自己清楚。”
大殿里的地龙烧得热,齐重治体胖, 最怕热,站了一会就腿酸,汗水湿透了衣背,脸也涨红了。
齐重渊听得很不舒服, 大齐的千疮百孔,又不是他造成。不由得暗自腹诽, 掌管天下的,可是圣上自己。
齐重浪面无表情听着, 神色麻木。这些话,圣上说了无数次。
他不明白的是,圣上说这些话的用意。福王妃出了事,朝臣官员都看着,虽没人在明面上讨论,底下却各种传言不断。
圣上眼神冰凉,陆续扫过几人,将那股冲到头顶的怒意,生生按了下去。
一个比一比混账!圣上忍得喉咙都快腥甜,到底给他们留了面子,“老大留下,你们先出去。”
齐重渊与齐重浪互相看了眼,很快就别开了头,再一起看向齐重治,施礼告退。
齐重治留在大殿,他抬头看向圣上,舔着脸笑道:“阿爹,儿子实在站不住了,可能坐一会?”
圣上神色厌恶,望着痴肥的齐重治,声音冰冷:“毫无节制,还有脸要坐!”
齐重治腿晃了晃,垂下头不敢做声了。
圣上道:“老三是你的弟弟,你就这般恨他,恨不得他断了后。闵氏肚皮里的孩儿没了,你可真狠呐!”
齐重治倏地抬起头,白着脸辩解道:“阿爹,我没有......”
“混账!”圣上一拍御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敢狡辩!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
圣上抓起御案上的卷宗,朝齐重治砸去,“孽畜!”
齐重治盯着脚边散开的册子,几近汗如雨下,吃力地弯腰捡起,捧在手上一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这次的确是做得匆忙了些,漏洞百出。前去找高士甫的人,被皇城司抓了去。这份卷宗,乃是出自皇城司秦谅的亲笔。
皇城司由太祖一手成立,除了执掌宫禁,宿卫,还有另外一份重要的差使,便是刺探消息。
圣上说不出的后悔,早年他忙于朝政,对几人疏于管教,如今为时已晚矣。
“滚!”圣上不想再看到他,爆喝出声。
齐重治手忙脚乱起身,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黄大伴奉命将齐重浪领到了大殿。圣上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了疑惑。
“老三,你与闵氏成亲几年了?”
齐重浪脑中轰地一下,恍惚答道:“六年了。”
圣上呵呵,“六年,老三,你对闵氏就那般恨,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齐重浪嘴皮动了动,神色变幻不停,浑身都簌簌发抖,噗通跪下,俯身在地痛哭流涕:“阿爹,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阿爹,当年你就不该将她指给我啊!”
圣上失望至极,嘲讽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回想着这些年来夫妻之间的相处,福王妃藏不住的鄙夷与憎恨,在眼前不断闪现。
齐重浪哭得更伤心了,“阿爹是一片好心,是为了我好。闵大儒的名声,能给我带来帮助。阿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阿爹既然要为了我好,何不直接给我这份声望!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更不要她替我生下嫡子!”
圣上呼吸逐渐急促,厉声骂道:“你哪来的脸要声望,老子给你声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可配得上!闵氏有何不好,你还配不上她呢!”
齐重浪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哀哀切切道:“阿爹,闵氏心比天高,她始终瞧不上我。我当初与她成亲时,想着是阿爹的指婚,无论如何都要尊着她,重着她。可她仗着点小聪明,仗着闵大儒的那点名声,虽在表面上与我夫唱妇随,可她的一举一动,连出气都写着鄙夷。阿爹,我再不好,我再混账,也是齐氏的儿孙,她一个妇道人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阿爹平时忙得很,我哪能拿府里那点事来烦阿爹。她又是阿爹所赐,长者赐不可辞,只要我的孩儿,不出自她的肚皮,其他的,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圣上难以置信听着齐重浪的哭诉,只感到头里面好像是钻进了一只手,扯着一跳一跳的疼,他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道:“滚出去,孽畜,都是不省心的孽畜!”
齐重浪收住了哭声,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一抹眼泪,起身离开了。
黄大伴探头朝大殿内望去,看到圣上俯身在御案上喘息,赶紧奔上前,焦急地道:“圣上,圣上可还好?小的这就去传太医。”
圣上抬起头,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
黄大伴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折转身回来,倒了盏温水奉上前。
圣上吃了几口水,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片刻,伤心地道:“老黄,你说我这些年,可是错了?”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道:“圣上一心待王爷皇子们,如今他们不能理解,等真正体会到圣上的一片慈父之心,便能明白了。”
圣上撑着椅子扶手,往里面靠了靠,自嘲地道:“老黄你可是睁眼说瞎话,父子,我看是仇人还差不多。唉,你去将老二叫进来。”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恭谨应是,去偏殿传召齐重渊。
齐重渊正在偏殿里走来走去,齐重治与齐重浪疾步匆匆离开,他在偏殿都偷瞧到了。
福王妃那个妇人的事情,圣上肯定要过问。文素素说,这几天圣上没动静,肯定在暗中调查。
反正又不是他干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唉,圣上交待下来,要彻查京城京畿的具体损失,与政事堂商议了好几次,都没得出个结果。
无他,这件事,着实是太麻烦,要查得一清二楚,哪能那般容易?
齐重渊怀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进了大殿,上前作揖见礼,偷瞄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撑着头,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地道:“老二,瞧你那是什么模样,你在鬼鬼祟祟偷看甚?”
齐重渊见被发现了,讪讪道:“阿爹,我瞧着你的神色不对,阿爹要多保重龙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