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暗室微灯。

沈顷喉舌微微有些发干。

好在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乖巧地走到壁龛边将灯盏点亮。周遭一稍微敞亮起来,沈顷也抬眸望去。只见小姑娘一袭绯色的衫子,正站在那灯火交接之处,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郦酥衣眸光纯澈,迎了过来。

下一步他应当做些什么?

沈顷匆忙自手边抽了一本书,佯作认真地低下头。

另一面石壁之上,也挂了盏灯。

郦酥衣眼尖,再度迈步走上前去。那盏灯挂得有些高,让她不得不踮起脚。不一会儿,原本阴暗的地下书阁彻底变得明白如昼,她这才满意,转过身。

“妾身想起兰香院中还有旁的事,就不打搅世子爷读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即便那本书乃是苏世子所著,但前两次沈顷夜间的反应仍旧让郦酥衣心有戚戚。她不敢与对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更罔论如今二人所待的,是那阴暗不明的地下。她怕一会儿沈顷发起疯来,任凭自己如何呼唤、求助,外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见她如此想要离开,沈顷的神色似乎动了动。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她已然转身。她的步子有些慌乱,离开的背影也是匆匆,不禁让沈顷微微蹙眉。

他的指尖葱白,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男人食指蜷了蜷,须臾,收回手。

……

郦酥衣逃也似的跑出了地下书阁。

推门走进院内,那一轮新月恰好初升。时至傍晚,她却全然顾不得如今藏书阁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了。此时此刻,她只想逃。

她只想离沈顷远远的!

是夜,郦酥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上古邪术》中的字眼,以及今日所听的那一出《双生折》。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郦酥衣冷静下来。

如今自己已嫁入沈府,后半生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除了沈顷,再不会有别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搞明白沈顷身上的谜团,这样她才好有应对之策。

第二天清晨,郦酥衣坐上马车,偷偷去了宋宅。

宋识音瞪圆着一双眼,满脸震愕地听完了她这一番话。

“你觉得……沈世子身上,还住着另一个人?!”

紫衫少女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

“酥衣,你是不是被沈世子虐待了啊,这人都变傻了。”

说这话时,音音一脸怜惜。可见郦酥衣仍一脸严肃,她又立马正色。

对方用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她这一番说辞。

郦酥衣深知识音的性情,她嘴巴极严,又对朋友极为侠肝义胆。一来不会将沈顷身上的事说出去,二来又可以帮她去试探、那人身上的问题。

两人好一番思量。

决定就在今天夜里,去好好敲打沈顷一番。

宋识音拉着她去了一趟庙里,为她为了一道护身符纸。

“届时你就将这个藏在衣袖里,那些鬼魂都很怕这个的。若他再敢出来伤你,你就把符纸贴在他脑门儿上。”

郦酥衣犹豫:“音音,这能有用吗?”

对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这不是还有应急方案吗。”

正说着,宋识音从身后拿出来一根粗壮的……麻绳。

郦酥衣:?

宋识音:“旁的我不敢给你准备,毕竟对方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这根绳子你也藏在袖中,不备时可作防身用。”

听着她的话,郦酥衣也不好拒绝,面色复杂地将绳子收下了。

告别了宋识音,再回到国公府,离日落恰好有半个时辰。斟酌再三之后,她换上原先那一件被“沈顷”剪烂袖子的衣衫,而后又带了另一件色泽艳丽的衣裙、披上雪氅,朝望月阁的方向走去。

宋识音怕她出事,与她约定好,入夜三刻之后,若她未派出府门,对方便会来沈府找她。

走出房门,兰香院恰好飘起了絮絮飞雪。

郦酥衣屏退左右侍人,撑了把伞,袖中藏好了符纸与麻绳,去找沈顷。

这些天,她衣衫的颜色都格外艳丽。可沈顷生性清雅,平日里也喜欢清雅素净之物,怎会苛求她打扮得如此妖娆艳丽?如今想想,说不准儿正是那个“附身鬼”喜欢如此鲜艳的衣衫,才逼迫她如此着装打扮。

正想着,郦酥衣已来到望月阁中。

左右侍人见了她,并未拦着。郦酥衣手里撑着伞,敲响了内卧的房门。

淡淡一声:“进。”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沈顷一袭雪氅,正坐在桌前温书。听见响声,他原以为是前来送药的侍女,并没有太在意。待到郦酥衣走近些,他才嗅到那一阵淡淡的馨香。

男人从书卷之中抬起头。

妻子正披着厚厚的外氅,向他袅然福了福身:

“见过郎君。”

这是成婚这么久,妻子第一次来找他。

甚至在看见郦酥衣时,他都不由得一愣。

屋内的八角薰笼中正点着香,清淡的佛香随着微蒙蒙的水雾,于偌大的内寝悠然散开。那香气浸染得男子眉目温和,他放下书卷,问她前来何事。

“郎君,妾身今日与宋家小姐上街,买了几件衣裳。那衣衫子看得妾身一时眼花,故而前来,想要郎君帮着挑选挑选。”

她说得真诚。

闻言,沈顷自然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那些衣裳都在她房中,刚一从座上站起身,谁料,下一刻少女竟径直走至他身前,解开身上那件雪氅的领结子。沈顷一怔神,那如雪花白洁白的氅衣已簌簌然落了下来,眼前撞入一抹清雅的颜色,落在她身上,竟万分娇艳美丽。

他未曾防备,呼吸一滞。

紧接着,自氅衣之后,少女又取出另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衫。

一件素净,一件艳丽。

素净的在她身上,艳丽的被她拿在手里、又这般徐徐伸展开来。

一时间,自八角薰笼中冒出的水雾竟变得燥热,落在人的呼吸之上、喉舌之处,落往人微动的双眸中。

郦酥衣不觉有他。

她歪了歪脑袋,唇角荡漾出一抹明媚纯澈的笑:

“这两件衣裳,郎君喜欢哪一件?”

晚风徐徐,自少女身上传来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灯火轻轻笼罩沈顷的面容,他原本冷白的一张脸,此时忽尔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绯影。

他在书桌前,坐得端正。

桌案左上角正摆放着一个小木雕,细细察看,正是一只兔子的模样。迎上郦酥衣直勾勾的一双眼,沈顷右手轻轻攥了攥书卷的边角,温声道:“夫人喜欢哪一件,我便喜欢哪一件。”

不对。

郦酥衣心中警铃大作。

那天夜里,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