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

郦酥衣一时怔神。

身前之人将她抱得极紧,他的双手环抱着,紧紧搂住她的腰。男人长得高大,比她高了不止整整一个头。他埋头倾弯下腰时,整个人将她拢得严严实实,让郦酥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眼前的这一切,叫对方生起了误会。

回过神思,郦酥衣一时哭笑不得。

药粉撒了一地,她想要挣脱沈兰蘅,将地上收拾一番。谁曾料,身前的男人竟死死抱着她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她挣扎了一下,低斥:“沈兰蘅!”

“你先松开我。”

“我不松。”

寂静黑夜里,男人的声音满是慌乱,“郦酥衣,你要做什么?你是想……你又想打掉孩子吗?不要这样,郦酥衣。如今的我会听话,会好好听你的话,认真读书学习,不会再惹你生气。你不要这样,郦酥衣,我不许你这样。”

他在认真学习了,在认真、努力地成为沈顷,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郦酥衣被他勒得有些难受,见缝插针地应了一句:

“我……我没有要这样。”

对方却不信她。

灶台上煮着沸腾的水。

竟有湿润的水意蔓延至郦酥衣的耳廓上。

那湿意极浅淡,让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却不过转瞬之间,“啪嗒”一滴泪珠再度滑过寂静空洞的长夜。

他竟哭了。

男人凤眸狭长,眼尾微红。将脑袋埋下来,埋在她莹白纤细的颈项间。

嗅着迎面的馨香,沈兰蘅贪恋地吮吸了一口。

“郦酥衣,你又骗我。”

他的声音里似有阵痛。

“我没有沈顷聪明,但也禁不得你次次骗的。你碗里便是用来堕胎的药,灶台上烧的水,更是用来温堕胎药的。郦酥衣,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不光不要腹中孩儿,你还不想要我了。”

痛楚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漫上他那双微红的、明亮的眼眸。

沈兰蘅道:“这几日我都很乖,很听话的。我认真读军书、学习军法,我已经啃烂好几本书了。不光如此,军书读累时我也会按着沈顷的喜好,去读他喜欢的诗集。郦酥衣,我现在已经很像他了。”

正说着,男人低下头,用手摸了摸郦酥衣清艳的脸颊。

他两眼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即将被主人舍弃的、情绪濒临崩溃的小兽。

他的掌心处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覆上少女的面颊。

沈兰蘅满眼深情,道:“郦酥衣,我真的很像他了。”

郦酥衣一时语塞。

抬起头,男人眼角之处依稀有一片晶莹,此刻正被月色照亮着,分外明晰。他一双眼更是明灿灿的,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泽。被这样一双精致到美艳的凤眸注视着,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除了脾气性子外,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沈顷善军法,他便去学军法。

沈顷喜诗文,他便也去读诗书。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与脾性,顺着沈顷的模子、顺着郦酥衣的意愿,去变成一个,令她称心如意郎君。

男人的手掌轻抚着她,泪水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低下声,一句句重复着:我会乖,我会听话。

能不能不要打掉孩子。

能不能不要丢下他。

本想偷偷烧个水的郦酥衣,此刻被他折腾得没法儿。

她安静了片刻,无奈道:“沈兰蘅,你莫闹了。我并非要打掉腹中孩儿。”

她顿了顿,继而又哄道,“也并非要丢下你。”

男人身形稍顿。

听了郦酥衣的话,他迟疑了一下,揣摩身前少女神色,“当真?”

郦酥衣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她言道:“当真。”

沈兰蘅似乎还不信。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桌上的残留物。

灶台上的水已沸腾不止,见状,郦酥衣赶忙侧身,欲伸出手——

沈兰蘅又攥住她的右臂。

他根本不信她口中所言,十分固执:“不可以。”

郦酥衣挣脱不开手上力道,余光瞧着那快要溢出来的沸水,“我当真没有骗你。”

她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我并没有想喝,也不会喝堕胎药。沈兰蘅,我向你保证。”

“那你熬这——”

忽然,男人话语一滞。

他的眸光之中,蓦地闪过一道思量。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兰蘅微微张大了嘴巴,迟疑道:“你是在给她熬……么?”

从京都追随到西疆的,那名宋姓姑娘。

对于宋识音与苏墨寅的事,沈兰蘅有所耳闻。

对于宋识音,沈兰蘅就更熟了。

先前他甚至还用对方来威胁郦酥衣。

见事情无从隐瞒,郦酥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沉默。

便是这阵沉默出卖了她。

沈兰蘅面色微变,松开她的胳膊。

郦酥衣赶忙上前,去处理沸腾到快要溢出来的水。

先前那一碗堕胎药已被沈兰蘅打翻,所幸她袖中还有多余的药。少女借着清莹的月色,低下头。

刚将药包打开,身后沉默少时的男人忽然道:“我来。”

她再度被人拽开。

沈兰蘅身形高大,遮挡住身前的光晕。

郦酥衣抿抿唇,并未上前去,而是坐在一侧,静静看着他。

他果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袖袍轻展,男人于灶台前一番忙碌,不过少时,郦酥衣便嗅到一阵苦涩的草药香。

沈兰蘅煎好药,又生怕会烫到她,贴心地用收紧将药碗包起来。

月色落入滚烫的药碗,黑黢黢的水面上,倒映出粼粼的夜光。

便就在郦酥衣端着药碗、欲离开时,对方似乎仍不放心,扯了扯她的衣摆。

“你莫喝。”

男人目光灼灼,紧盯着她手里的药,语气近乎于哀求。

郦酥衣点头:“好。”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月色明白一片,撒在郦酥衣肩头。

她的手掌将房门推得更开了些。

“你真莫要喝。”

“你要是喝了,”沈兰蘅似乎仍不放心,于她身后,“你要是喝了……”

郦酥衣脚步顿住,侧过身。

“怎么了。”

只见敞亮的月光落在男子本就白皙的面容上。

他的乌眸浓黑,睫羽纤长。

见她转过身,沈兰蘅又低垂下眼睫,他似乎不敢看她,待到少女耐心将要消失之际——

他才低声地喃喃:

“我会疯掉。”

……

回到帐中,宋识音已安静等了她许久。

冷风与那道苦涩的草药气一同传入帘帐,引得她下意识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映衬,少女的面色愈发惨白。

“识音,你想好。”

“衣衣。”

宋识音的声音极轻,宛若一道破败如絮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