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愿意

月华倾洒,凌屿洲看见韩邺暗光下的神情。

青年眼睫微颤,面部肌肉紧绷,语气明明随意坦荡,可在接触到凌屿洲目光的时候,给出的反应却远不如听上去那么无谓。

“……”

他在紧张。

凌屿洲当然可以用他现在的身份回答——就说自己来自中州,是早些时候的凌霄阁弟子。

即便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也能把他的态度和界限表达清楚,让韩邺知难而退,往后不再探寻。

但现在和一开始不同了,他对韩邺的界限也不像一开始那样。

不主动提及前尘,只是觉得不必强求缘分,最根本的目的是顺其自然,而非回避拒绝关系发展。

对韩邺的态度亦是如此,如今对方这么问,凌屿洲也觉得不必用原来的那套说辞。

况且,韩邺的成长速度会很快,他们以后也许会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联合,届时依旧需要对彼此的了解与信赖。

既然已经在转生镜里告诉过,再告诉一遍也无妨。

另一边,韩邺问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指望凌屿洲直接回答什么。

然而还是问了,因为想知道这个人会怎么说、说几分,里面又有多少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更想从回答里看出凌屿洲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凌屿洲却没直接告诉他,而是先道:“随我进殿。”

韩邺呼吸一滞。

他从未进过凌远的寝殿,今日是第一次,还是对方主动说的。

难道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要到密闭的环境里说?

他要把真实身份直接告诉我?

心擂如鼓,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韩邺强压那股悸动,跟在凌屿洲身后进了屋。

室内器具大气又繁华,生活气息却不怎么浓厚,给室内带来点生气的,就只有桌角那盘糕饼和放在中间的一沓宣纸,上边写了字。

韩邺看着这些书法,没由来地想到秘境洞府中的书斋,那里也有很多字画。

悬在空中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他便听到身边人的声音。

“我是他们师祖。”

韩邺倏然抬头。

即使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但猜测被当事人直接肯定的时候,他仍然会在这一刻忘记呼吸。

凌霄阁的师祖只有一个。

也怪不得会关照柳彬郁,毕竟这人是凌霄阁年轻一代中天资最高的。

“你是……凌屿洲。”韩邺这句说得挺慢,中间甚至还顿了顿,显得有些像呢喃。

这是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件事。

结合对方身份和今天下午演武场的情况来看……自己这是当着人家师祖的面,挑衅了凌霄阁如今的首徒、众多弟子的大师兄?!

韩邺眼前一黑,某个瞬间想回到下午把当时的自己揍一顿。

完了,还心意呢,都无颜面对凌屿洲了。

凌屿洲看着青年呆滞的模样,短短几秒内脸色变换数次,不由有些好笑。

这模样像是心虚,又像是试探,有点后悔,又有点恍然,凌屿洲笑道:“在想什么?”

韩邺斟酌半刻,讷讷张口选择直言:

“在想你会不会介意……今日演武场上我抹了柳彬郁的面子。”还要一边说,一边颇为纠结地偷瞄眼前的男人。

“他都不介意,我怎么会这样认为?”凌屿洲道。

然后就见韩邺微微抿唇,神色有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低落。

好像在说……只是这样?只这么觉得?

凌屿洲对眼前情景莫名熟悉,仔细一想,原来也是在徒弟小时候的表情里见过。

表面是小心翼翼的致歉,实则带了点试探,想要师父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

而他方才是站在柳彬郁的角度说的。

这个时候,如果觉得没犯什么错,结合实际夸夸就会好了。

凌屿洲将从前对付徒弟的那套运用得炉火纯青。

“嗯……还有,”他补充道,“你本来就比他厉害,他输得应该,自然谈不上谁抹谁面子。”

青年眼睛微微一亮。

凌屿洲紧抿唇角克制笑意,转而调动魂力向自己那对玉镯发出指令。

韩邺只觉得手上一轻,低头看才注意到多了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凌屿洲那对开口白玉镯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还和往常所见的有些不同。

凌屿洲平日里戴的时候,镯子是松松垮垮环在腕上,给人一种随时会掉却始终不掉的感觉。

如今开口却更小了,玉环也比原来更窄,整个都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直到刚刚才变得没那么紧。

这让韩邺有片刻想到下午的切磋,柳彬郁也用了束缚性的法器,只不过没追上他,更别提接触到他的身体……但凌屿洲一定可以的。

手上的动静仍在继续,注意力被拉回来,韩邺看着那双玉镯开口变大,十分灵活地脱离自己手腕,再轻轻巧巧地飞回到凌屿洲腕上,仍是那副随意挂着的模样。

“这玉镯可以聚灵,你冥想时的灵气稍微弱了些,便暂时给你戴了一会。”凌屿洲顺便解释了句。

韩邺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字帖上,唇瓣翕动,却一时没说话。

凌屿洲见状干脆道:“还想问什么。”

韩邺深吸口气:“那个秘境主人,是不是对你有意?”

他原本还想着这么问过于唐突,于是勉强压下心中躁动。可凌屿洲给了允许,这种冲动就再忍不住。

“……”

凌屿洲倒是没想到韩邺问这种重量级的问题,他略作思考,将实情告诉眼前这位秘境主人的转世:“的确如此。”

果然。

韩邺呼吸一滞,在凌屿洲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攥拳。

都在洞府里放冰棺重塑躯体了,还有那什么双修功法……怎么可能是别的念头。

这个人又是谁?

“那你……作何感想?”韩邺克制不住地继续探寻。

在说的时候,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揶揄,这样整个句子听上去就会像玩笑话。

然而,在凌屿洲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了。

凌屿洲仍旧想了想,这才道:“我们一直是君子之交,他从未表现出来,我有些难以想象……他以真实想法与我相对是何种模样。”

韩邺松了口气。

还好,原来是不敢表现出来,没表现出来最好……君子之交,那就是朋友了,也不知道跟凌屿洲相识多久、一起经历过什么。

他想到洞府书斋里的字画就有些烦躁。凌屿洲明显是喜欢书法的,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投机取巧过,只会投机取巧……

呵,也不过如此。

凌屿洲继续道:“也许只有他在我面前、且仍表现出对我有意的这个前提成立,我才得以真实思考自己的体验和反应。”

韩邺点点头,心道此人已经不在了,凌屿洲不可能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