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是谁
歌波嘉原本想要讨回她的孩子。
原本是这样的。
但随着她离教宗大人的房间越近,她便越是不安。心脏激烈的跃动着,高耸柔软的胸脯高低起伏,双手忍不住按在身前。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我在向谁祈祷?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错吗?我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要回爸爸身边。这又有什么错吗?
歌波嘉胆怯的想着。她为自己的不幸和卑微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她停留在教宗的门前,手却在门把上停滞了下来。
歌波嘉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教宗大人。
因为阿德里安一世对财富不敢兴趣,对她的身体也不敢兴趣。而她能许诺给对方,换取自己的儿子的,只有这两样而已。
这就意味着,她所拥有的一切,在对方看来一文不值。
她这条高贵的性命,在那位大人眼前,却和路边的乞丐、农场主的孩子、逃狱的罪犯、某条野狗、某头雌鹿都没有任何差别。她全身的价值加起来,也不如她的儿子更加重要。
那么……她又怎么要回她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歌波嘉感到了悲哀和胆怯。她甚至一度想要放开门把掉头回去。
但就在这时,门里却传来一个慈悲平稳的苍老声音。
“已经到了这里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呢,歌波嘉女士。”
“……打扰了,教宗大人。”
歌波嘉咬了咬牙,轻声说着推门进来。
在她眼前的,是让她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房间——在她醒来之时,所见到的那个朴素的房间就是阿德里安一世的。
和那些贪图享受的教士不同。教宗阿德里安一世的房间甚至可以称为简陋。
白麻布铺的床上,那羔羊绒的薄被是唯一能称得上昂贵的东西。房间里只有一个四层的抽屉。外面摆着一个椅子、一个桌子、一壶水和一个杯子。
除此之外,便是毫无半点装饰的房间,也没有服侍他的人。
教宗的生活,甚至远远比不上地方的主教来的享受。完全是维持在一个人日常所需的最低要求线上。除此之外,没有用的东西一概没有。
但在歌波嘉看清教宗阿德里安一世在做什么时,她却不禁怔在了原地,不敢走进房间。
只见他赤着上身,显露出来宽阔的臂膀,结实的胸肌,以及那线条刻划有致的腹部。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位已经五六十岁的老人,甚至比古代雕塑上的希腊勇士还要强壮。
他就像是一位石工般,弯着腰搬起一条两肘长、半肘宽半肘高的石条,将其高举过头。
看着阿德里安一世的异常举动,歌波嘉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教宗大人,您这是……”
“日常的锻炼。”
阿德里安一世呼了一口气,将抽屉底层拉开,将石条放进去。然后他就这样赤裸着上身随口回道:“为了保证头脑的清醒,适当的锻炼是必不可少的。”
“……锻炼和头脑还有关系的吗?”
“当然,锻炼不会增长智慧,但是会影响智慧的容器。身体衰弱的人连思考也无法维持,记忆力也会衰退。”
阿德里安一世在歌波嘉面前直接套上自己的麻布长袍,平和的说着:“我劝你也偶尔锻炼一下身体,女士。不然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一身病,心灵也会一同腐朽,脾气变得暴躁,无法正常思考。”
“不至于吧……好吧,我会注意的。”
歌波嘉有些犹豫的答应了。
看到教宗大人居然在锻炼身体,这让她感到难以置信。在她想象中,教宗应该是那种不事劳作,有着衰弱的身体、沉重的头脑和坚硬的心,需要人搀扶着才能下马车的老人。
她绝没有想到,教宗的长袍之下居然是比一些士兵都要结实的肌肉。
这么说来,虽然教宗平时走路缓慢……但他或许反应极为机敏也说不定。若是有人试图刺杀教宗的话,说不定会被他反过来随手杀掉吧。
“怪不得您不需要护卫。”
歌波嘉忍不住说道:“您的身体比护卫要结实多了。”
“不,我不需要护卫,是因为我知道大家爱我,没有人会杀我。”
老教宗平和的说道:“没有聪明人会杀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也没有愚笨人会杀我,因为他们甚至找不到这里来。没有虔诚人会杀我,因为我便是所罗门王的继承者,也没有悖逆人会杀我……”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老阿德里安笑笑,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杯子,随口问道:“想喝点什么?奶?蜂蜜水?红酒?还是大麦茶?”
“酒……不,清水就好,”歌波嘉话刚出口,立刻又纠正道,“我到这里来,是来找小约翰的。”
“抱歉,你来错地方了。约翰不在我这里。”
老阿德里安给歌波嘉倒了一杯水,那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满是笑意:“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要把他带在身边?”
“那他在哪里?”
“或许在医治他的病症,或许在认字,或许在学算数,或许在听历史故事……给你水。总之,你要相信我们。他在法兰克学者最多的地方,在这里任何的放松和娱乐都是浪费时间。”
老教宗苍老而和缓的声音响起:“作为法兰克未来的继承人,他的每一分时间是宝贵的。我不会让他见你。”
“他会想我的!”
歌波嘉忍不住大呼道:“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更不能把我的孩子从我的身边夺走!他还不到三岁,他甚至不会走!他见不到我会哭的!”
“你是谁?”
老人冷不丁的问道。
他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第一次和歌波嘉交汇。那熊熊燃烧着的光辉,让她立时慑服不敢多言。
“我……我是歌波嘉。歌波嘉·撒松……”
歌波嘉有些狼狈的避开目光,结结巴巴的说着。
“——不对。”
阿德里安轻柔却严厉的说道:“你是现任法兰克国王的仇敌,未来法兰克国王的母亲。一个时代的被迫害者,下一个时代的兴起之人。”
“你竟希望你能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照料你的儿子。你是不是还希望能让他安逸快乐的渡过童年?是不是还想让他去挑逗邻居家铁匠的女儿?是不是想让他继承你的爵位,让他拥有漂亮的小女仆和端庄的伯爵夫人?”
他的声音平缓低沉,歌波嘉却从中听到了满满的嘲讽。
“那你不如死去吧。我可以给你一杯毒酒,让你在美梦中停止呼吸。你的儿子,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儿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