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恐惧无用
在大祭司们意识到,他们根本无法控制所罗门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兵临城下——
如此形容,并不为过。
天亮之后,波斯人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已然安静的在泰西封城下集聚。
他们的数量超过三万,其中有十数架巨大的攻城车,以及数百、上千的大小战车。他们没有提前派信使递送外交书函,也没有鸣鼓奏乐,而是悄无声息的在城外驻扎。
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此望去,一眼便知。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是从天而降的神兵吗?还是说,西方的城镇已经全部沦落了?怎么会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以及,最关键的那件事……我们的军队呢?
守护萨珊波斯的精锐们,都到哪里去了?
莫里呢?他是背叛波斯了吗?
泰西封城内已然是一片混乱。
距离上一次泰西封被围,已经不知道过去几百年了。大祭司们在圣殿吵作一团,其激烈程度远超他们以往的任何一次讨论。
因为,唯独这一次的讨论,并不涉及利益或是权力的争夺。
慢悠悠的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一句一句的诱导着竞争对手自己暴露弱点,对每一句藏有漏洞的话加以嘲讽和贬斥,以此树立自己在同阶层中的领导力,确立自己的话语权——
这才是大祭司们所应说的话,应做的事。
他们在每一件事上做出的判断——即“这件事是否应做”的议题中给出的决定,其实并不全部基于他们心中“这件事是否要做”。
更多的影响因素在于人。
也就是“某人是否支持”、“某人是否反对”。在面对军人、文人、平民甚至于底层祭司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团结的;可在大祭司们的内部中,也是呈现一种相互竞争、互相斗争的状况的。
任何一件大事,都是他们手中的剑。至于这剑是要击向倾轧亦或是交好,则要依据于对方的派系在整个波斯中已得的、可以割让的和将要争取的利益决定。
海桑被圣王驱逐,的确是卡瓦德六世所作出的决定。但这决定之所以能推行下去,而没有遇到大祭司们的反对……自然与海桑他得罪了许多同僚有关。
要知道,海桑在萨珊所主管的领域并非是光学研究,而是教育——这意味着每一届刚毕业的优秀祭司,他都拥有优先挑选权。即使其他的大祭司得到了有天赋的人,也无法确定这人是否是海桑打入自己派系的奸细,还要跟海桑说一声“谢谢啊”,再欠上他一份人情。
若是海桑没有被圣王打击,或许他这一系可以在整个波斯一直占据优势也说不定。
毕竟他已经抢了先手,又有续航,其他的大祭司也不可能撕破脸皮和他斗个你死我活……那样的话,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在撕破脸皮的大祭司快要力尽之时,被其他同僚一拥而上,分而食之——顺便卖给海桑大祭司一个人情。
这里他们面临着一个囚徒困境。
假若所有人都与海桑宣战,他们几乎是必胜的。而海桑的权力也将被他们分走,所有人都会得利。
但反过来说,若是他们中的一半人选择与海桑合作,那么反对海桑的那一半人便是必死无疑……而与海桑合作的那一半人将得到远远高于上一种情况的利益。假若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反抗海桑,他们输的还会更惨、更快。
那么问题就来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愿意第一个站出来,与海桑作对呢?他如何相信,他的同僚们会选择与他站在一起、夺回被海桑垄断的人力资源规划权,而不是会选择投诚于海桑大祭司,卖海桑一个人情的同时反手给他一刀?
因此,圣王卡瓦德六世的这一决定,可以说是将波斯上层的政治形势一举扭转的壮举。
以圣王的最高话语权和公信力作为担保,其他的大祭司们在“大祭司”这一阶级的利益受损之时,反而全部选择了沉默。
因为与海桑继续垄断最优秀的人才,让他们从事教育行业这一举动相比,圣王让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即是投诚于莫里,支持他成为下一代的圣王反而更容易接受。
海桑势力被击溃时,其他大祭司们所得的新权力,基本上是可以与他们支持莫里的权力损失做对冲的。而若是圣王的权威被击溃,他们却无法从支持海桑的举动中得到更多——因为在后一种情况下,海桑必然会成为新一代的圣王。
他们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
正因为这种利益相同而产生的第三方信任,所有的祭司在海桑被圣王针对的时候,全部选择了沉默。并提前动手接收了属于海桑的权力和工作,降低海桑被驱逐在国内产生的巨大动荡。
这也是为什么在海桑被驱逐出境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乌尔迪的原因。并非是他的人品差到一定地步,亦或是其他人畏惧于圣王的权威、沉溺于荣华富贵而背叛了他……而是因为海桑的学生们,早就在之前的一道道政令中,被其他的大祭司依次接手。
所以在海桑遇难的时候,即使全波斯都同情他、尊重他,却没有任何一个足够有话语权的人愿意站出来帮助他、声援他。
因为除了海桑之外,萨珊波斯的其他上层全部都参与到了这一事件之中。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非常漂亮、堪称经典的政治谋杀。
……如果海桑没有在法兰克遇到所罗门王的话。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位大祭司高声怒斥:“你们谁也别想跑,谁也别抱有侥幸之心——你们每个人都参与过!你们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你们’?”
另外一位大祭司嗤笑道:“你这用词讲究啊。说的好像和你无关一样。”
“当然和我有关,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
“好了,不要吵。事情变成这样,谁也不想的……”
只有两个较为冷静的大祭司在低声劝阻着。但在争吵和咆哮声中,他们那微小的声音几乎瞬息之间便被淹没。
“愤怒真是会冲昏人的头脑……”
佛劳洛斯感叹道。
他旁边的查尔斯也借着他的千里眼,在城外望着圣堂之内的混乱情况。
查尔斯听到佛劳洛斯的话,不禁笑了一下:“不,佛劳洛斯。你弄错了……他们并非是愤怒。”
“他们其实是在恐惧,恐惧自己的失败。但他们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恐惧……”
查尔斯低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